第59章 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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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柏跟着任芳出了寿仁宫便告辞而去,林洛洛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转,李淑妃死了,圣旨被她烧掉了,太后答应她保下荣王,如此看来,荣王的计谋应该已经被太后识破,而太后并不想杀他,是以想方设法逼荣王自己罢手。
荣王答应了她,说明荣王尚不知道李淑妃已死,否则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不可能善罢甘休。
林洛洛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被太后软禁,若是李淑妃已死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太后不会放过她。
赵安柏拧着眉头在长街上缓缓而行,白羽牵着一匹骏马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贤弟,贤弟,想什么这么出神?”
迎面一个人拦住他的去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笑道。
赵安柏抬头一看,正是他的同年状元宋月章。
“宋兄,没什么,见笑了。”
宋月章朗声一笑,道:“赵贤弟,你整日这般愁眉苦思,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愚兄替你参谋参谋?”
赵安柏苦笑了一下,道:“宋兄,小弟为什么事犯愁您还不清楚吗?”
宋月章侧过头不再说话,两人并排往前走着,长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走到一座石桥旁,河边两棵柳树初吐嫩芽,在微风中招摇飘荡,如丝如絮,桥下缓缓驶过一艘画舫,隐隐传来丝竹之声,船过之处,水波荡漾,金光闪烁。
宋月章忽然道:“贤弟,你看今日春光如此好,你我兄弟不如出城去赏一赏?”
赵安柏心不在焉地回道:“宋兄,小弟……”
宋月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看着他道:“不要推拒了,跟为兄走,说不定为兄能替你纾解心中疑难。”
赵安柏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似平日,似乎有许多话要说,想起他平日朝堂上诸事都多有关照,而自己又正愁孤身作战无人相帮,于是便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弟跟宋兄走就是。”
宋月章哈哈一笑,牵过自己的马来,道:“上马。”
两人并驾齐驱出了东城门径直跑出去十来里路,到了一片平坦农田,将马系在一条小溪边的树上,两人信步往农田旁的小村庄走去。
时近三月,农田里的麦苗已逐渐返青,春阳之下,极目望去,满眼青翠之色,似是蕴含无穷生机。
宋月章感慨道:“今年看来会是个丰收年。”
赵安柏跟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蓝天白云之下,几位老农在农田里佝偻着身子,一边劳作一边与一旁的几位妇人大声说着闲话,言语甚是欢快。
“人生烦恼识字始,若是能就这样当一个普通的农夫,也未必不是幸事。”
宋月章转头看着他,不解道:“贤弟,怎地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赵安柏摇摇头,笑道:“小弟随口感叹一句,宋兄莫见怪。”
宋月章沉默了一会,缓缓道:“百般筹谋,如今却眼看成空,换做愚兄,或许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赵安柏大吃一惊,停住脚步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月章兀自走出去几步,察觉到他不曾跟上,回过头来,眼神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笑了笑,道:“愚兄说中了?”
赵安柏呆立在原地,依然不说话。
宋月章转头望向远方,沉默了一会,道:“贤弟,今日愚兄来找你,是有事与你相商。”
赵安柏平静了心情,道:“宋兄请讲。”
“愚兄想问贤弟一句,如今三位皇子里,贤弟认为,谁会是真正值得辅佐的明君?”
赵安柏跟着望向远方,默不作声。
“好,愚兄先说。荣王,能征善战,刚猛异常,然而做事不择手段,不顾大局,不计后果,此人可冲锋陷阵,不可治国,因为他心中无国无民;当今太子,温文尔雅,有情有义,然而性犹豫无主见,虽能谋不善断,此人可为父母官,不可治国,因为他心中有小情无大义。”
宋月章说完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赵安柏,继续道:“景王,少年持重,志怀高远,有识人之目,有度势之智,有决断之勇,□□民,尚节俭,虽处弱势,却仍不忘忧国忧民,竭尽全力。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愚兄虽不敢自居良臣,但寒窗苦读十余年,心中也有一腔抱负,自诩也有几分能力,不甘一生寂寞。”
赵安柏听着他的话,心中早已激情澎湃,他既感念宋月章如此坦诚以待,又羞愧自己百般筹谋终究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宋月章见他久久不说话,又继续说道:“贤弟,愚兄自殿试那日初见你,便对你有知遇之感,虽然愚兄最后舔居状元之位,但实际这个状元只有贤弟你来做才是实至名归。愚兄本来以为考取功名之后,可以与贤弟这样的人一同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谋利,但林家一案让愚兄看清了太平盛名之下其实质是何等腐烂朽坏,愚兄不甘满腹诗书才华最终沦为角斗利器,总要有人来肃清这一切,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我?”
赵安柏转过身朝他郑重地躬身作了一个揖,宋月章连忙将他扶起,道:“你这是何意?”
赵安柏站起身,沉声道:“宋兄,小弟今日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宋兄说太子有小情而无大义,小弟听着十分汗颜,回想小弟这一年多来,虽然竭尽心力百般筹谋,但所思所虑,都是为了能洗清林家的罪名,为了让妻子能重获自由,而宋兄诸般考虑皆是为国为民,小弟真的惭愧。”
宋月章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道:“贤弟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林家一案对你和弟妹的打击比谁都大,尤其是弟妹,你既要保她的性命,又要去查背后的真凶,实属不易。”
赵安柏叹口气道:“宋兄如何知道小弟百般筹谋却眼看成空的?”
宋月章笑了笑,语带惭愧道:“愚兄并不知道,知道的另有其人。”
赵安柏心头一凛,立刻想起他方才的话,犹豫道:“是他?”
宋月章点点头,“是的,愚兄方才说他有识人慧眼,有度势机智,都不是浮夸奉承,是愚兄亲身体会,今日便是他让愚兄来找你的。他说贤弟胸有韬略,腹有诗书,能谋善断,是不可多得的谋事之才,更为可贵的是,秉性正直,刚柔并济,出将入相,皆无不可。”
赵安柏往昔奉承之话也听过不少,但今日却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如此诚恳地夸奖自己,不禁红了脸,微躬着身子道:“惭愧,景王实在太过抬举了。”
宋月章继续道:“实不相瞒,愚兄最初也有些不解,但等景王将朝中局势细细剖析过一遍后,愚兄便心服口服了。”
“不知景王对如今朝中局势如何剖析的?”
宋月章指了指村口一棵大槐树,两人走过去在树下拣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林家案发之前,朝中荣王和武王可说是四六分,林家一案武王借机夺得储位,此时荣王和武王差不多是二八分,但这只是明面上的,但其实,此时两人差不多是五五分,一则林家乃忠义之辈,突然之间满门被灭,武王借此登上储位,于人心和声望有害;二则西境大将军之位落入严立均手中,包括曹相自己在内,大家都认为西境大军已经是武王势力,然则实际并非如此,严立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荣王势力,此时荣王不仅自己手中掌握了蓟辽燕京一带十万兵马,西北一带近二十万兵马也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赵安柏听到此时,微微一笑,缓缓点头道:“如此看来,此时荣王和武王最多只是四四之分,因为另外两分被景王占去了。”
宋月章怔了怔,恍然大悟,笑道:“贤弟果然见识独到,景王当时虽然默默无闻,似乎毫无作为,但就其这独一份的审视,便可占去两分了。”
顿了顿,宋月章继续缓缓说道:“原本荣武二王势均力敌的状况应该会维持一段时间,但贤弟和弟妹很快打破了这个平衡局面。严立均是维系这个平衡的重要关节,他被抓入狱,瞬间导致两方力量失衡。他被属于武王势力的崔家告发入狱,如此一来,曹相若是救严立均,则势必与崔家为敌,武王势力将出现分裂,若是不救严立均,则他一直想掌握的西境大军极为可能旁落,无论如何,武王势必要损失些什么。贤弟,你这一招,实在是高。”
宋月章感慨了一番,接着说道:“然而贤弟更高的招数却是让荣王放弃严立均,利用严立均一举扳倒曹相,打压崔家,到这个时候,荣武二王之势差不多三三分,另有两分不在景王,而在贤弟你。”
赵安柏心中一惊,很快明白他意所指,笑道:“此言却差矣,小弟时刻都在担忧自己和妻子性命不保,何德何能,竟能占去朝中两分势力,说出来可要叫人笑话了。”
宋月章笑了笑,继续道:“直到昨天,形势都未有太多变动,但到了今天,形势却已经大变。”
“如何大变了?”
“眼下虽是艳阳高照,春光明媚,但风云雷电已经在开始聚集了,贤弟,你说是吗?”
赵安柏朝麦田尽头望去,沉思了许久,缓缓道:“暴风雨或许即将来临。”
“那贤弟可想好如何选择了?”
“若荣王就此离京,太子安分守己,所谓暴风雨就不过是个错误的天气预测罢了。”
宋月章侧头瞧着赵安柏,瞧了许久,终于笑了起来,神情有几分钦佩又有几分感慨,“贤弟,你真应该去见一见景王,你方才说的这话,都在景王的推测之中。”
赵安柏好奇道:“是吗?那景王如何说?”
“景王说,就算这场暴风雨是个错误的预测,贤弟你也有办法让它真正来临。”
赵安柏心中一凛,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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