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如冰虽不冻（六）

丝缕夜风从窗隙挤进，烛光倚风摇曳乱如水影。不知何时起了凉意，拂面绕颈的风轻寒轻暖，夜更深了。安东尼打开墙角的硬木衣箱，拾起一件丝质宝蓝女裙，烛光浮在丝缎上，流送一羽幽幽蓝光。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蓦地阖上箱盖，滚滚烛油倾泻在铜锁边缘，迅速凝固成色。

        几片梧桐叶敲着窗，疏落雨珠凝成线，滑落玻璃。午夜钟声飘散如雾，附近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记尖利的叫喊划破幽静，接二连三地，惨叫连连。在沦陷的巴黎，这样的惨叫并不鲜见，只是今晚，让秋晴格外不安。安东尼捻灭烛火，越过窗台，他打算离去。

        “请等等。”秋晴唤住他。

        安东尼止步，一半面容陷入黑暗，他等着秋晴下面的话。

        秋晴恳求道：“请带我走吧，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安东尼面露讥讽，“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我害怕，在这我只认识你。”

        她害怕死一样的寂静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更怕偶尔传来的地狱般惨烈的尖叫，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安东尼沉默着，他认为这是女孩惯有的柔弱本质，虽然与秋晴打过几次交道，可她于他终究是陌生的。

        “求你。”秋晴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不行……起码今晚不行。”

        安东尼犹豫了一下，拒绝她的请求，返身迅速融入茫茫夜色。窗台风铃滴滴丁丁地转响。

        次日清晨，朝霭依依弄色，阳光吻上了檐角的石雕，一扫夜晚的阴霾和多情易感。秋晴睡得不深，醒来时阳光已收去夜雨的湿气，满园落花滚地飘荡，窗外，有几个孩子在叫卖今晨的报纸。秋晴细细回味昨晚的举动，感到懊丧，她不明白为何会对安东尼有这般请求，他们至多不过是陌路相逢，而昨晚，她又分明害怕至极。

        晨风拂动她的鬓发，轻盈无声，秋晴不知为何就有了一声轻叹。

        瓦妮莎在整理衣物时发现了沾满烛油的衣箱，她大惊小怪地呼一声，“上帝！谁把蜡烛放在木箱旁边，糟蹋了好衣服不说，也不怕着火。秋，是你吗？”

        秋晴揉了揉额角，她还未完全清醒，顺口致于歉意，“很抱歉。”

        “哎，下次小心点儿，还好不是什么新做的衣裳。”瓦妮莎意识到自己的嗓门有点高，仍止不住叨唠，“现在，这样的料子都找不到了，哪像战前，要多少有多少！”

        这时，一个德国兵步入房间内，毫无拘束地漫漫扫视四周。秋晴紧抿着唇，不声言语；瓦妮莎的脸上习惯性地堆积出慌张神色，她抓住秋晴的手。

        士兵露出一丝刻意的笑，问：“请问舒维利埃夫人在吗？”

        “夫人不在，她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有什么事？”瓦妮莎的声音掺哑。

        “是这样的，我们昨晚聚会，不小心打破了两只水晶酒杯，”士兵掏出一张支票，“这是将军的意思，请向夫人转告将军的歉意。”

        士兵的目光转过瓦妮莎的脸，停留在秋晴身上。原本稍稍平落的心瞬时悬起，秋晴对上他的眼神，她不懂掩饰，嘴角牵了一下，淡然的表情略显疲倦。

        “还有一件事，将军要请这位小姐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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