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友情的抉择

惠春的病在懋渊的精心照料下很快痊愈了，转眼已是腊月廿四，懋渊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惠春却很是悠闲，在阳光晴好的午后，独自漫步于寂静的校园。

        前些日子落的薄雪在日光的照耀下正渐渐融化，腊梅的幽香从各个角落飘来。惠春聚精会神地望着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十指不自觉地跳跃着，仿佛在弹一架无形的钢琴，这清脆的滴答声就是她演奏的旋律。

        正在怡然自得间，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转头望去，却是郝素英正向这边走来。郝素英穿一件月白色洋缎旗袍，上罩白狐小坎肩。一头稀疏的长发烫成了大波浪式，松松地披在瘦削的肩上。看上去比同龄的女学生要成熟不少。

        郝素英是惠春女中时同校不同班的同学。上中学时，惠春是默默无闻的乖乖女，郝素英是学校里的“交际花”，几乎人人都认识她。她长着瓜子脸，削肩膀，水蛇腰，身材高挑，正是古典美与现代美的结合，站在人群里格外出挑。据说好多外专的男孩子给她递过情书。女孩子也时有喜欢攀附的，吃饭郊游总要喊上她。而郝素英自己从来不以为意，她聪慧美丽，家境优越，从来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那些给她递情书的男孩子，她一点看不上眼。至于那些围着她转的姑娘，她也只是敷衍，郝家世代经商，素英心中也自有一杆秤，她有她的原则和标准。

        惠春却对郝素英这样的女孩子敬而远之。然而阴差阳错间竟同她进了一所大学。郝素英喜欢靓丽的妆扮和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在公共场合，男孩女孩们都不吝于对她的赞美，然而在人后，她却鲜有交心的朋友，惠春的清冷恰恰引起了郝素英的好奇，从来也没有人对她如此冷淡，从此认准了此人，要与她深交。

        沪大设混合宿舍，中文系的懋渊与外文系的惠春、桂华、兰娟因此被分到了同一间。郝素英学的是工商业，宿舍楼离文科的宿舍楼甚远，于是只在下课后来找惠春一同去食堂吃饭。

        懋渊禀性孤高，又难接受新事物，初进大学时没有什么朋友，对同宿舍的女孩子，也只是淡淡的。一次学校演讲时，她遇见了舍友惠春，被她深邃的思想所吸引，从此交了这个朋友。两人每日同进同出，郝素英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却又不便当面提起。

        此后，这三人常常一同出现在校园的某个角落。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三人还一起选修了一门英国文学赏析。

        懋渊常常向惠春和郝素英讲唐诗宋词。其实只是对惠春讲，郝素英对这样的话题丝毫不敢兴趣。从小到大，她何曾被冷落过，此时，却像个局外人一般，走在惠春和懋渊身旁。一路上只要碰到熟人，不论男女，素英都必定要上前招呼一番，或是握着对方的手，热情地摇摆着身躯嘘寒问暖，或是探过头去，彼此耳语一番。

        惠春和懋渊沉浸在她们的友情里，当然感受不到她的不自在。

        懋渊本是极传统的女孩，小县城里几十年没出过一个郝素英这样的摩登女郎，因此她对素英总有些世俗的成见，不愿和她多来往。不过人家认识惠春毕竟在她之前，她也只有尽量和善地待她。

        懋渊与惠春的关系日益亲密，郝素英也越发不待见懋渊。

        郝素英本不是心胸狭隘之人，然而从小养尊处优的她最受不了被人忽视。懋渊又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三人在一起时，总聊些她漠不关心的话题。

        一天中午，懋渊和惠春照例买好午饭在约定的地点等郝素英，素英却迟迟没有出现。下午，惠春便被郝素英叫去长谈。

        回到宿舍后，惠春一脸的阴沉，她怏怏地在床上坐下，向懋渊道：“郝素英要我在你和她之间选一个。她不能接受我们三个人一起。”

        懋渊听到此话，又好气又好笑，她和惠春是难得的知己，可到底也不过是朋友。

        听惠春说，她们女中时学校里有拖朋友的风俗。晚饭后，一对对女孩子被人用抢亲的方式拉到一起，手拉手并肩在黄昏的蔷薇□□上散步，郝素英也被拉过，深谙其中意蕴，难怪她要吃醋。

        之后的三四个钟头里，懋渊伏在书桌前看书，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书页上的字像一只只蚂蚁，在她眼前爬过，更增添了她的烦躁。她担心惠春出于内疚弃她而去，又担心惠春和郝素英关系一旦闹僵，自己和惠春会遭她报复。郝素英人不坏，但是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而懋渊本身，又是一个这样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于是，在晚饭时间，她来到郝素英的宿舍门口，踌躇良久后，敲下了门。

        屋里有动静，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恰巧郝素英的舍友回来，用钥匙打开房门。房里的景象却让门口的两人吃了一惊。

        屋子里凌乱不堪，瓜子壳花生壳丢了满地。郝素英穿一件黑色卡其纱旗袍，喇叭管袖子下露出一大截玉腕。领口的盘扣解开着，露出里面玫红色的小袄。她手里握着个红酒杯，坐在阳台的地下，身旁紧挨着一个男生，懋渊认得他，那是学校里有名的花花公子，一时诧异，不知向来骄傲的素英怎会与这样的男孩子来往。

        男孩看到有人来了，拍拍身上的瓜子壳，懒懒地站起身，神色自若地走出屋子。懋渊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懋渊站在阳台的栏杆前，向郝素英道歉，又向她解释自己并无抢走惠春之意，罢了，还向她倾诉自己的往事，说自己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惠春这样一个朋友，请她千万谅解。

        懋渊不厌其烦地说着，郝素英只管盯着地板看，不时点点头“恩恩”地敷衍着。

        懋渊把话说完，郝素英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涨红了脸，有些尴尬地擦擦额上的汗珠，忽然操场上哨声响了，懋渊松了口气，匆匆向郝素英道别。

        此后，三人一切如常，仍旧一起吃饭，每周一起上选修课，期末大考前，大家都忙着复习功课，郝素英也不怎么来找惠春了，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了，郝素英总是热情地喊一声：“hello!”然后潇洒地离去。倒是懋渊和惠春，心里总有些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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