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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3)


  深夜寂寂,偶尔有不知疲倦的虫鸟嘶鸣几声。月光如水落下,照的树影婆娑如梦,斑驳一地。

  林修蹲在廊下看着小炉子熬药,思绪却渐渐回到了从前在云麓书庄读书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那时的日子过的平凡而快乐,他们兄弟二人常为一个学术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林兄,你这赖皮做法倒与我家小妹相同,你若是能见见她,便知道什么是胡搅蛮缠又自成一派!明明满口歪理,还偏说的头头是道,简直强词夺理!”郑衍一边笑一边骂他:“真该让我家姝韵好好同你辩一辩,替我气气你才是!”

  那时林修一把夺过他的书,翻开书指着里面随处可见的清秀的小字问道:“可是这个在你书上写这些感想的小妹妹?”

  “正是她。”

  “她这些想法,还幼稚片面的很,对辨起来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手下败将何以言勇?”林修笑着调侃道。

  不料郑衍却忽然认真起来,一脸真切道:“林兄,我家小妹才十二岁,能有这些见解,已经很不错了。”

  “只有十二岁?”林修惊讶。

  “是啊!”郑衍又笑了起来,温润如玉:“不是我说,你与她脾性像的很,若非是年纪差了七八岁,我倒要做主将她许配于你,将来做我妹夫才是。”

  林修笑着给他一掌:“你这混厮,休要占我便宜!”

  后来年关将近,二人一同回京,在大雪纷纷扬扬的巾子街上拜别时,郑衍笑眯眯地说要去隔壁街上买菱花糖。那时林修还调侃几句,说他身为男子还爱吃糖,太不知羞!

  郑衍笑着摇头解释一句:“是给小妹买的,走时就答应她了。林兄先走吧,我送送你。”说着便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是时长街清冷,人流稀疏,天空雪花飞扬,地上灯火阑珊。笑意清朗的郑衍一身石青色披风站在那里,袍角翻飞,满身皆是少年意气。

  林修朝他扬了扬手,回赠他一个明朗的笑容:“明日我去你家拜访!”

  “好。”郑衍冲他飞扬一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郑衍。当林修第二日兴冲冲地带着礼品去郑府拜访时,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大门和白色的封条。

  药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打破林修的回忆。他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放下蒲扇,捏着纱布拎着药罐子倒出一碗药来,赶忙端了进去。

  天快亮的时候,阿续才退了烧,慢慢好转起来。

  林修并没有急着回去,他又给她开了许多调养身子的方子,才跑到院子里水井边通一通脸。一夜未眠,此时他也有几分困意。

  可他余光却瞧着有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靠着门板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一双精明又势力的眼睛丝毫不遮掩对他的鄙夷之情。

  两人刚刚对视一眼,她就啐了一口唾沫骂道:“阿续你这个小贱人!老娘还指着你将来做个贵人给我倚翠园添点光彩,如今小世子是铁定不娶你了!这也就罢了,满金陵的王公贵族你谁也不见,就死蔫蔫的躲在屋子里头!你躲!缺心眼的东西,小世子不要你了等有个屁用,你就在一棵树上吊死算了!”

  林修何曾见过这架势!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屋内一阵响动。回头瞧见阿续在绿萝的搀扶下,强撑着身子走到门口。她半靠着门,顶着一口气反驳道:“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谁说小世子不娶我?三殿下可是替我赎了身的,妈妈你……”

  “我呸!三殿下出的钱又如何?不过是爷们的个玩笑话,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凤妈妈一叉腰,假笑三声:“全金陵都传遍了,昨个圣上亲自给小世子赐了婚,新娘子是齐阁老的孙女。满大街的乞丐都去宁王府讨赏钱,谁还记得你啊!”

  “妈妈骗我……”阿续心头一松,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怅然,一时悲喜交加,又落下泪来。喜的是自己不再处于风口浪尖上,高谦玉如今万事顺遂正是人生得意,可悲的却是自己飘摇不定,前途渺茫。

  “骗你做甚?这可是人家小世子亲自去御前求来的姻缘!”凤妈妈挑剔的看着阿续道:“回屋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能配得上小世子?这辈子就别做梦了!”

  阿续低头默然无语,凤妈妈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呀!这会子趁着还有点名气,快把自己嫁出去别再吃喝我倚翠园的了!反正你也不是我倚翠园的人,等将来有谁肯出钱,我得赶快把你送出去才是。”

  “三殿下都出了赎身钱,妈妈怎么还要钱?”绿萝气极反问一句:“这又是什么钱啊?”

  “哎?你这小丫头,你们这几天不张嘴不吃我的饭啊?住着我的园子,用着我的东西,白住啊?我告诉你,多住一天算一天的钱,要是结不清就等着死了被抬出去吧!”凤妈妈冷笑一声,也不再多废话一句,飞快又不屑的瞟了一眼林修,扭头抬腿就走了。

  看她出了院门,阿续身子一软,再无力气站着。她直接坐在门口,面如纸白,只轻轻咳嗽几声,语气无奈的对着痛哭的绿萝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宁王府。

  屋内层层帘幔垂下,沉闷的夜风无力又柔缓的涌入窗内,轻轻掀起帘幔,又缓缓落下。

  夏日的夜晚极其闷热,虽然屋内放了几盆冰,也有小丫鬟拿着扇子打风,可冬阳还是出了一身汗。他抬着肩头杵了杵额头的汗,又小心翼翼地解开高谦玉膝盖上的纱布,低声细语:“世子爷,夏日燥热伤口容易发炎,换了药就不要包着了,敞着好起来也快一些。”

  高谦玉放下手里的书,漠然看了看膝盖上的伤,只点了点头,无所谓道:“嗯。”

  “今天王爷和王妃去拜访了齐阁老,您和世子妃的婚事就定在下月初六。”冬阳一面给他上药,一面说道。高谦玉这两日消沉的厉害,就连宁王妃也不敢同他说话,婚事定下来,还要让冬阳这个自小伺候的小厮来转告。

  七月初六。

  高谦玉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又拿起书看了半晌才平淡道:“知道了。”

  瞧他兴致缺缺,冬阳只觉心头一酸,他连忙低下头,没再说话。旁人不懂高谦玉,只道他薄情寡义喜新厌旧。可冬阳明白,若不是为了转移旁人的注意力,不再把阿续姑娘置于风口浪尖上,高谦玉又怎么会主动向圣上请求赐婚呢?

  更何况,对方还是齐阁老的孙女。如今齐家渐渐没落,齐阁老名声犹在,手上却无半点实权。传闻那位孙小姐更是相貌平平,脾性古怪,名声不佳。金陵儿郎避之不及,唯有高谦玉为了阿续才主动揽下这种亲事来!

  可娶妻是一辈子的事儿啊!宁王爷和王妃为何不拦着,也应下这门亲事?冬阳想不通。

  思极此,他忍不住眼眶微红,抬头看了高谦玉一眼。

  高谦玉注意到冬阳的情绪变化,他轻轻勾起一抹宽慰的笑,抬手拿书点了点冬阳的额头,温和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大婚,你不高兴吗?”

  冬阳低下头,仔细给他上好药,默默退后几步:“世子爷高兴,奴才就高兴。”

  “嘁。”高谦玉嗤笑一声:“傻小子。”

  他摇了摇头感叹一句:“行了,你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冬阳沉默不言。

  “想不明白?”高谦玉抬起双腿架在板凳上,原本就浅淡的笑容里有了几分寂寥:“就算没有阿续这档子事,父亲母亲也会去给我求娶齐家女儿的。我做的不过是提前了些时日罢了。”

  “世子爷为何这么说?”冬阳一点头绪也没有,当下顾不得许多,立马出声问道。

  “你可知父亲为何会纵着我逛园子养歌姬不多说一句?”高谦玉薄凉一笑:“父亲已经为圣上所忌,若是再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圣上怕是会寝食难安吧?齐家如今没有什么权势,我们此举,实则是向圣上表态罢了,说咱们家不曾想攀附三殿下。”

  “那……”冬阳瞠目结舌半晌才明白了一些原委,思来更加害怕:“那您是说,阿续姑娘的事情,连圣上都知道了?”

  “圣上知道的是三殿下结党营私的心,就算不是阿续也会有别人。”高谦玉揉了揉眉头道:“朝堂的事情混杂,一时也说不清楚,你也不必再瞎想了,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娶回来供着便是。”

  冬阳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奴才不管爷娶谁,反正奴才从七岁起就只认您一个主子。”

  “傻小子。”高谦玉打个哈欠,慵懒地舒展一下身子,笑道:“我娶谁由不得我,不过你小子的婚事我还是做的了主的。回头把你那位心上好带过来我瞧瞧?”

  冷不丁听他说起这事,冬阳立马涨红了脸,他自己这些小心事从未对别人讲过,不成想世子爷竟然都看在眼里?

  “奴才……没……”

  “撒谎。”高谦玉笑着轻斥一句:“府上王总管的女儿,那个叫湖月的丫头,我没记错吧?”

  “世子爷……”冬阳局促不安的低着头,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上。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高谦玉轻叹一声:“你们的事尽早办吧,要不然错过了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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