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谢谢你。但我真的不需要你一直跟着我。”清和无奈地说。“阿典，你不必总将我当作瓷器看待……我现在已经转好，至少两只陶器我还是拿得动的。”

        苍典摇摇头，依旧固执地跟在清和身边，像是一根牢牢钉在地上的钉子。

        “你应该留下来。如果你跟我走了，这地方没人制得住简叔则。”

        清和被逼无奈，只好换了个口风。

        “若他遭到刺激，害得绝不只是游商客栈的这一些人。你自己想想。”

        苍典没想到他居然会拿这个来说服自己，一时竟真的犹豫了片刻。再等他回过神，清和早已迈出游商客栈的大门、跟几位商人笑语言谈着出去了。

        此刻再去追人显然已经不合适。苍典只好扒在窗边，眼巴巴目送清和的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半盏茶后，苍典的位置从简叔则所在的窗边挪到了游商客栈的门口。

        一柱香后，苍典从门口站立起来，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勾着脖子眺望人来人往的街头。

        一个时辰过去，苍典终于下定决心。他将当初简叔则给的短笛塞回父亲手里，殷殷地叮嘱过神志不清的简叔则不要走动，又在房间四处布下异植看守，旋即急匆匆地跑出大门，循着风传递的讯息往集市某处冲去。

        清和确实在集市上，却不是按他先前说的那样买陶器，而是在找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嬷购买药植。

        “这个……炮制不很好……可否略便宜些？……”

        苍典从背后悄悄走近时，清和尚且一无所知，还在同商人讨价还价。

        “换一味也可以……还有那个……”

        苍典不想让清和瞧见自己，于是在一片果摊后躲起来，悄悄地旁观自己的朋友同周围人商谈说笑。

        卖药的阿嬷似乎自己也不太熟悉药物的用途，见清和似乎很懂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他许多相关的问题；周边路过的人也有要药用的，顺口向他询问，他也一一都做了解答。

        他站在人群里，人们围绕在他周围，每一个人都十分快活且满意。苍典躲在人群外的阴影里，瞧着清和对他人展露耐心和笑意，一颗心就像下过海又进了臼，一下一下地往外吐着苦涩的咸水。

        是这样的。如果他好起来，会有许多人喜欢他。

        苍典苦涩地想。

        他不相信我了。他不愿意让我给他制药，要自己买药了。

        理智告诉苍典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走，情感却将他牢牢扣在了原地，继续在暗处跟随清和的脚步行进。

        他过去从未跟着清和逛过集市……一方面是他们聚少离多，另一方面是清和很迁就他，在发觉他不喜欢自己多与人交流后便总是在他身边陪着他。

        可现在，清和不再迁就他了。他扭头奔向最适合自己的凡人社会，并开始在自己的天地里焕发光芒。

        他最后一定是会走掉的。就像桑秦一样，像简叔则一样，像每一个来过又走了的人一样。

        苍典的心跳越来越大声，他都快听不清周围人说的话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清和从一个货摊走到另一个货摊，心底的乌云越积越重；但是突然，苍典在一个售卖短笛的货摊前停了下来，弯腰拾起了货主摊子上摆放的粗制乐器。

        “这个怎么卖？”

        他询问货主。

        “这只笛略微有些粗糙……还有更精致些的小乐器没有？我想买给家里的孩子玩，担心把他的嘴巴手指划伤了。”

        苍典的天空霎时又明亮起来。他从自己藏身的角落里期待地探出头，想要看看清和为自己挑选的礼物具体是什么样子。

        摊主笑道：“给小孩子买么？……我这有只玉雕的小埙，绝对是很光滑的，只是价格自然也贵。如果你愿意，可以拿半个银贝、或者十张动物的皮子跟我换。”

        清和想了想，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只银镯，询问摊主道：“拿这个可以换吗？”

        他顺利从摊主这里买到小埙，将之小心掖进了衣襟里，随后又往下一处摊子去。

        苍典赶在他回来之前溜回了客栈，一边打坐恢复灵气，一边时不时期待地望望门口，等着清和回来送自己礼物。

        直到天色将晚，清和方才踏着漫天的霞光从外头回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帮忙提药草的男女。他和他们一路商谈着什么事情，进了客栈后还又请他们吃了饭，这才将这群人送到街道上挥手道别。

        “我回来了。”

        他请客栈的帮工帮忙把药搬到后堂，同她们口述过每天的药量并留了报酬，随后上楼找到苍典，笑眯眯地掏出玉埙递给他。

        “送给你的礼物。你应该会吹吧？——不会也没关系。你这样聪慧，应当学一学就能会了的。”

        苍典拿过玉埙上下翻翻，爱惜地将之藏进自己的储物袋。他有心想问清和都买了什么药，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天晚了，咱们去吃晚饭么？”

        “我吃过了。刚才碰上几个好心人帮我送东西回来，总不能叫人家白忙。”

        苍典的眼皮耷拉下来，双眸不再明亮如星，反而把他衬得如被雨打过的小狗一般。他瘪瘪嘴巴，很委屈地瞟着清和，说道：“可是我一直在等你。”

        “我不一定每次都能赶回来的。”

        清和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我也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你不能总是围着我转。”

        他忽然想到什么，看着苍典仿若心上破了个洞的迷惘表情，顿了顿后又说道：“还有，昨天就想同你说，结果被简叔则的事打岔忘掉了；阿典你是不是一直在用灵力为我做治疗？——真的非常感谢你，可那样对你的损伤应该很大吧？虽然健康的感觉很好，但如果是以你的身体做代价来换的话，我会很难过。我更希望你能够好。”

        苍典第一次知道，原来温柔的刀也能这么伤人。

        他刚刚挥去阴霾的世界重归晦暗，才冒出一点头的光芒瞬间消弭，只给他留下了凄风苦雨、遍地荒芜。

        怎么会这样？

        他满心茫然，漏了洞的心呼呼地通着风，将他吹得血管里都是嗖嗖的寒气。

        我只是想救简叔则。他对我也不坏，我怎么能放弃他？

        “你……别走……”

        他焦急地抓住清和的腰带，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说话却一发结巴起来：“不……不能……不能走……我和简……简叔则……我父亲……”

        清和被他拽住，耐心地听完了苍典语无伦次的解释。他似乎是觉得有些不解，但还是和以往每次交流时一样，弯起了形状很好看的眸子：“你怎么会觉得我在生气？我根本没有生气。我从来没反对过你救简叔则，阿典。你布的阵法还是我从古籍里翻出来教给你的呢。”

        他拍了拍腰间越收越紧的手臂，颇觉无奈地说道：“我是肉做的，不是木头柴火，勒大发会瘀血。我去那边看会书。你要一起来么？”

        苍典现在急需和清和呆在一起的机会。他乖乖放开手，眼巴巴缀在清和后头取书入座。然而，等清和点亮蜡烛开始阅读了，他却还在盯着挚友的脸庞看，几乎贪婪地用眼神摩挲了对方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他能感觉到清和体内的种子依旧安静不发，可见他落泪剖白，在清和这里都完全没有效果。他几乎要恨友人如磐石的心，可他到底还是爱他，终于没能恨起来。

        清和终于觉察到他的目光腻人，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轻轻皱了眉头：“你到底怎么了，阿典？从我们救回简叔则开始，你就一直很奇怪。”

        听，多客气。也就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清和才对他这么客气过。

        苍典呆呆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眼睛里鼓鼓地包着一层水光。清和和他对视片刻，越看越疑惑，只好放下书走到他身边坐下。

        “是什么事情不开心？”

        他耐心地问。

        “是因为简叔则吗？”

        苍典摇摇头。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况且清和并不是真的不再搭理他，他不敢说是因为自己微妙的直觉而难过。

        清和自以为找到了他不开心的症结，便说道：“他还陪伴着你，且似乎还留存有一线神智，这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奇迹发生后，说不定会有下一个奇迹。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他……哪怕他只能这样，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找荒郊住，照顾他，等他好或者不好。”

        “是不错的想法。”

        清和点点头道。

        “所以接下来就准备住在郊外了么？”

        他神色如常，并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何不妥，苍典的眼睛却已明亮起来：“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做决定的是你，我跟着你走就好。”

        清和温柔地摸摸他的发顶。

        “你又不会害我。我相信你做的选择。”

        苍典一把捉住了他的手，如同快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截浮木。

        “不，不会害你。”他结结巴巴地发誓。“我会对你好，会想办法给你治病。你不要走，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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