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发动从中洲到西陆的征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中洲大陆与西陆之间山脉众多，最为著名的玉京山脉便是绵亘万里、几乎天然形成一道划分两洲的屏障，更别提跨过玉京山后还有一大片名为“降天海”的巨大内湖、一大群生活在降天海周围的水灵脉修士与月神信徒。

        妘均灵敢让自己的儿子孤身去做刺杀之事，自也不会在族中坐等昌敏上门讨账。早在简叔则领了秘法出外寻仇时，她就已经和降天海周围的修士们达成了协议。

        等昌敏的军队千里迢迢奔赴玉京山带，月族修士们一马当先，早就在自家领地外布好了大规模的连环阵。

        “道友，这真不能怪我们不留情面，实在是假道于人、最后伤己的故事太多，吾等也心怀戚戚啊。”

        月族的巫代替族长出面，温和却不失强硬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况且东栾和吾等为友邻。若东栾胜了，东栾族人施怨气于我族，我族并无反抗之力；若是阁下胜，只怕阁下兵戈不日便指我族，我等亦不得安枕。”

        月族修士倒不是不擅长打斗。月为太阴，他们天然能调动阴邪之物，自身体质却也无比虚弱。相比较之下，他们还是更喜欢安安静静地缩在黑暗里、安安静静地在降天海周边守护族人捕鱼采果。

        昌敏性子急，又刚经历长辈过世之痛，如今更是个一点就着的干柴。她听见月巫推诿的话语，当下不顾亲信阻拦，持着戈就要上去说话：“那不如这样，我以血盟誓，杀尽简氏后便直接离开，绝不伤你族人一分一毫——这样一来，总算可以了吧？”

        “不甘不愿，怨积于心。我们是能看得到的。阁下忘了吗？”月巫摇摇头道。“此事绝无回圜余地。还请阁下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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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自己的腰牌发出第二声催促在外族人回乡的示警音后，苍典便不打算再在外面游历。等山脚下的聚落安全撤离后，他便同清和说了准备回乡的事。

        “回去？啊，是该回去了。”清和了然。“如果真的开始打仗，确实是族地比较安全。”

        于是他们又按来路回转，渡过津江后一路往西南走，并在中途特意绕路，又见到了当初送他们铜贝的猎户。

        “……是你。你还没长大啊，小家伙儿。”

        时隔三年，猎户也有了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而苍典还是当初半大孩子的模样。这使得她一开始都不敢确认是他。

        “哦，还有你……新年快乐。今年没有多余的铜贝送给你们啦。”

        苍典连说没关系，表示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并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找出一串珍珠手串送给了猎户的女儿。

        他们和猎户道别，在孤涂泽的边缘找到当初清和病倒时居住的小山坳，并在那里遗憾地得知了老巫医去世的消息。

        “不，没必要抱歉……我的母亲是一个好人，族人们都很敬重她。她度过了没有遗憾的一生。”

        继任的巫医是老巫医的次女，如今也是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了。她和老巫医一样，有着一双宽厚的、明亮的眼睛。在得知苍典要把自己费心收集编纂的医书交给自己时，她颇为慌乱，连连摆手表示这实在是太贵重的礼物。

        “有用的时候它才珍贵，留在我这里它便一文不值。”苍典说。“我会的东西都在我的脑袋里。至于这个，当初你的母亲救治了我的朋友，我答应过要把这个给她的。你应当算是她的传人吧？那给你也没差了。”

        他撒了一个小谎，将医书留给巫医，自己继续往族中的方向行进。

        姜羲收到了他在路途中传来的消息，早早便在四方城外等待他归来。姜少辞不知是从哪里偷听到传言，居然也鬼鬼祟祟地溜出巫们聚居的殿宇、跑到了苍地最外围的四方城。

        少辞已经很久没和自己的兄长见过面。小孩子的心记不住离别，她总是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遇。

        她对自己的姊姊道：“我已经等了他三天了。他说他很快就回来，可见是在骗我。”

        姜羲很喜欢自己漂亮的小妹妹。她蹲下身将妹妹抱起，任她用长发缠住自己的身躯，同她玩笑道：“怎么说他是骗你呢？”

        “很快的意思，就是我喊一声，他就会来了。”少辞不假思索道。“我喊了他好多次，他都没有来。哼。要不是姨姨们都告诉我巫要宽宏大量，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少辞觉得自己是极宽容的巫。因此，等苍典终于姗姗来迟、跑到她的面前要拥抱她时，她也只是小小地矜持了一下，就让哥哥将自己举高高了。

        “你说很快就回来的，结果耽误了这么久。”

        她的脚爪抓着苍典的腰带，和许多年前一样依恋又急切。

        “你坏。不要和你玩了。”

        但苍典亲亲她的脸蛋、用手替她梳了梳头发，她便又昂着头道：“不过我是个好巫。巫宽恕你。你可以继续亲我了。”

        她实在是很可爱，以至于姜羲和苍典都对她爱的很，两人不断争抢着要抱她。而小家伙儿一会在漂亮的哥哥怀里贴贴，一会儿在高大的姐姐背上兴奋叫喊，自己玩得很是得趣。

        姊妹三个在前面打打闹闹着走，简叔则和清和缀在三位修士身后，各自有着各自神游的方向：简叔则是因为亲切的小绿团由一到三而怔忡，清和的发呆则更没有目的些，完全是看到什么都打飘的没带脑子式走路。

        苍典亲了少辞一路，又和姊姊说过旅途上的见闻，终于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个挚友和一个爹，连忙回头看了看——

        简叔则早是被胡萝卜吊在前头的马，此刻还在他们后头缀着，铁盔上的反光分外冷酷；清和却不知什么时候就发着呆走丢，如今连半个影子都瞧不见了。

        他立时着急起来，结巴着伸出手乱指。姜羲回头一瞧，顿时了然，道：“帮你查过了，青和是涂氏的人，出生在咱们的都城。他母亲身体就不好，二十几岁上就死了。他长姊早年出外打猎，不慎遇上异兽没了。你送少辞回巫殿后去抚幼堂找他，一找一个准。”

        她顿了顿，又顽笑道：“我自成年后驻守四方城，已经许久没见过姊妹兄弟。若是你着急去见情人、反将姊姊抛下，姊姊可是会哭的。”

        少辞趴在姐姐肩头，懵懂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期待地看着沉默的哥哥。

        她很想和哥哥一起玩，但隐约还记得幼年时一次次被拒之门外的经历，所以连期待都表现得很小心。

        苍典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放弃了立刻去找清和的打算，转而说道：“那羲姊要好好同我讲讲姜司大人的打算。”

        “这是自然。”姜羲笑道。“若我预料不错，咱们可有一场大仗要打——到时候我和你，可都是要上第一线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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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有城池居住的大部落，人们在成年后通常有两个选择：一，留在族中，参与聚落的共同狩猎、看护幼崽等活动，聚落会分给他们住所和猎物；二，拿上武器离开部落，结伴或是孤身一人踏上远行的路途，只在将要生产或发生战争时回来、成为部落补充的战力。

        像清和这样的人，几乎所有居民都觉得他会选第一条路。因此，当他选择了第二种生活、并居然能活着回到城中后，他的经历和见闻瞬间就成了每一个城中人都很想知道的事情。

        “你们真的看见了龙吗？龙是什么样子？”

        抚幼堂的孩子们一排排坐在院子里，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烁着好奇和渴求的光芒。

        “外头的城又是什么样子？也有很多花草吗？”

        他们的问题五花八门，稚幼的声音如莺啼，在这小小一方院子里喳喳响个不停。

        清和在他们清脆的童音里来来去去，耐心地将碗和勺塞进每一双小手，同时允诺道：“你们乖乖把饭吃完，在睡午觉之前的空隙里，我们就能听故事。如果你们吃得很慢，那只好立刻睡觉，没有故事听了。”

        抚幼堂可不需要拿首饰彰显财力，每一个在这里带小孩的人都装扮得很朴素，清和自然也不例外。他在接到抚幼堂工作的当天就卸下了自己的手镯脚环，衣裳全换了半旧的柔软材料，连发饰都换成了朴素的草绳；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因为外表很受小孩子们的欢迎。

        等小孩子们吃罢午饭、他和同事们搭档洗完餐具，清和终于也能度过半天的休闲假期。

        他和同事在岔道口分别，又独自走了一截路，在巷末一间草房前停下脚步。

        蹲在门口良久的修士少年抱着胳膊，幽怨且可怜地自臂弯抬起眼帘看向了他。

        “我问了好多人，找了好多巷子，这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他幽幽道。

        “我们不是朋友么，清和？为什么你走了不告诉我，连住在哪里都不告诉我？你不要和我当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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