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苍典回来一趟，得到一个未来的傀儡，失魂落魄地又回到了四方城。

        姜羲近日勤于政务，在发觉胞弟很有点做觋的天赋后，每次出巡都会给他龟甲让他摇上一卦。

        苍典走进四方城内城，姜羲果然又掷来一个龟甲，扬声道：“快替我算算，这一卦起时，便先念个‘异兽’的名儿吧。”

        “异兽？……”

        “最近总觉得有异兽的臭味，仔细感知起来，又好像不太分明。”姜羲说。“可若真的全力奔赴山中仔细盘查，四方城这边又有疏漏。”

        “我明白了。”

        苍典闭上眼睛，潜心念出咒语、问出问题，随后以骨刀刻龟、召出灵火将龟甲炙烤。姜羲步下高榻，凝神旁观火焰中龟甲的变化，苍典则掐诀灭火唤水，“哗啦”一下浇上了炸然欲裂的龟甲。

        “……是大凶，羲姊。”

        他抬起头，对面色严肃的女人说道。

        “恐怕城外异兽一事确实要好好探查。”

        姜羲点点头，扬声从外面叫进来一个高大的中年修士，并将腰间挂的一把钥匙掷给苍典：“我会立刻召集队伍进山杀兽。在这期间，我把灵玉库的钥匙给你，你和句妇两人守好大阵。句妇，你是我最信重的助手。在这期间，我要你将仲典当作四方城未来的觋看待。有要向神灵问询才能决定的事，直接让他占卜即可。”

        名叫句妇的女人沉默点头，显然已不止一次代行城主之职。姜羲又和苍典交待几句，确认弟弟将一切都听进心里了，这才出门去召点扈从。

        苍典占卜出这样的结果，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片刻，只觉得坐立难安。

        他有些担心姜羲等人此去的安危，又忍不住想苍地的其他城池是否也会遇到类似的危机。几番权衡之下，对亲友的担忧终于突破了他对陌生人的恐惧。

        眼看句妇要走，他向前几步，鼓足勇气出声道：“阁，阁下请留步。兹事体大，我们，我们需不需要给都城……给姜司大人发一封灵鸢？”

        “不必。”

        句妇停下脚步，略显生硬地耐心解释道。

        “毕竟异兽早就被赶进深山，平素基本不见它们的踪迹。若是为一点怀疑就大动干戈、削减城内兵力，反而不美。”

        苍典还有疑虑，却也觉得她说得很对，没有再阻拦她离开。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意外，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像那天晚上突然出现的噩梦一样，他依旧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给妹妹少辞寄了封很短的灵鸢，在信里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少辞很快回了信过来，里头掺杂着天巫、道巫灵力的部分夹附了自己的占卜结果。

        果然，她们也都从“异兽”入手，得出了“大凶”的卦象。

        是异兽暴动？……还是人力为之？……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环境下，如果毫无所知地迎来一场异兽潮，那可是真的天要亡苍地！

        在这种情况下，凡人想要独善其身自然是不可能了。同修士一样，各城各部的年轻勇士们自发集结起来，开始参与加固城池和阵法的工作。但出人意料的是，首个出发巡山的姜羲队伍回来，带给苍人们的，却是山中根本没有异兽的消息。

        “这不可能。”

        姜羲惊疑道。

        “兽有兽的领地，不可能凭空消失。如今它突然不见了，要么就是出现了更加凶猛的兽，要么就是有目的地撤离……它能撤到哪里去？”

        姜司也觉得此事处处诡异，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

        苍地处于绵延的山地丘陵之中，城池发布很分散，唯有都城周围分布的小城寨稍微密集一点。为了容纳更多的居民，姜司和二巫商量，以灵力催生了大片纠缠的蔓，将这些小城连结做一片大的区域，又命其余各城的城主备下杀阵毒蛊、巡守几处关隘的修士加强戒备巡护。

        其他城中的居民开始在修士的护送下缓缓内迁，都城内的修士也各自活动，或护持凡人同胞，或帮助扩大阵法范围。修士们纷纷出城活动，聚集在深处山洞涧壑间的、最爱吃修者血肉的异兽们也终于忍耐不住，一举倾巢而出。

        也多亏姜司等人早有防备。否则苍人突然遭此兽潮，不说死伤过半，损伤的也绝不止目前这些迁徙途中的部族。

        “就说肯定有诈！”

        姜羲一藤条抽碎异狐的脊背，一行掐诀从异禽爪内刮下数个或痛叫或惊叫的凡人。

        “哪里来的凤凰？这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们这吧？！”

        是这样的。意外出过一次叫意外，出两次就不得不去深究其出现的深层次原因——话说上一次听见异凤的消息，还是昌敏的军队突遭天火；结果这一次，异禽就出现在了离昌敏驻地挺远的苍地……

        “难道是昌敏？……我记得她母亲就有异禽的血脉……”

        地上的兽还好抵挡，空中这些飞来飞去的异禽才是麻烦中的麻烦。好在很快便有弓箭手从四周攀爬上城楼，在修士们和阵法的护持下开始瞄准空中的异禽射击。

        苍典扒在一只巨猿的背上，刀锋深深扎入它的皮肉、从它的心脏处开始往外长出根须，这异兽便因为吃痛而咆哮着要将背上的人甩下来踩碎。

        这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不会再袭击其他人了，却也带着苍典在不断往更远的地方偏移过去。再等姜羲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回头开始清点人数，苍典早已被那异兽带着，不知道窜进哪片深山老林里头去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姜羲气得跺脚，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令手下尽快将人送进城，等人护送完再去林子里找弟弟。

        而此刻，苍典终于被那异兽从背上甩脱，却侥幸未死，而是顺势在一株巨木上隐蔽了起来。那巨猿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将这可恶的人带回老巢折磨，却遍寻他不着，气得捶胸顿足，终于支撑不住，被体内长出的藤蔓扼去了最后一口气。

        苍典终于勉强放松下神经，脊骨断裂的疼痛又在下一刻攥取了他的注意力。他痛得嘶声，却再动弹不得，只能更加努力地运转心法，企图在异兽们返回之前通过灵力修复好骨骼断裂的损伤。

        几声模糊的谈话声在虫豸的啼鸣间隐约响起。苍典勉强睁开眼睛，在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野中勉力搜索，瞧见的却并不是苍人墨绿色的藤甲，而是一队显眼的、绘制着白虎图腾的白甲兵士。

        ……是姬昌敏？她们不是在西陆作战吗？她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来的苍地？

        苍典的气息变得更不起眼，几乎完全成了树上盘踞的一团藤条。他暂停了对自己躯干的修复，转而将灵气汇聚在双眼和双耳，凝神察听那边素戈兵士的对话。

        “在兽返回前尽快赶路，不要耽搁。”

        为首之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苍典却不太想得起是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地上死去的巨猿尸首，走上前去查看：“少君，这兽刚死不久，恐怕杀它那修士还在近处。”

        “不必节外生枝。”昌敏说。“她死也罢，不死也无妨。如今大局已定，她知道多少都已无用……且看来日，哼。”

        少年人隔着铁甲，冷冷巡视了四方一圈，旋即举起战旗，沉默示意剩下的残兵跟自己前进。苍典屏神吸气，等到素戈人的气息消失在自己的感应范围，这才强撑着想要下树回城。可谁知他两脚刚踏上地面，一条白蛇倏然从草丛中弹起——

        昌敏居然在离开前悄悄留下了一条灵力幻化的蛇，只要发现还有活口，必然要将之绞杀当场！她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苍典瞳孔骤缩，双手立时抬起，皮肤下可见“种子”即将破土而出的游影；而就在这时，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从他身后飞向那蛇，精准地将蛇首钉在了地上。

        蛇尾疯狂地甩动着，如横扫的镰刀般，将周围的草木扫动得纷纷倒伏枯萎。箭矢的羽簇没进杂草，只留下一点掺着血的尾在外头微微抖动，看上去是刚从某具尸体上拔出、立刻又第二次派上了用场。

        “快走。”

        清和来不及拔地上的异兽骨箭，先伸手来拉瘫坐的苍典。

        “异兽很快就要赶回来。我们时间不多。”

        不知是不是之前跑得太急，他的头巾已经遗失，如今只能任发辫在脑后甩来甩去，发尾缀着的金铃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见苍典爬不起来，他咬咬牙，干脆将箭筒转到腰侧、把苍典扛到骑来的飞驹上，口中说了句“你暂且忍忍”，旋即翻身上马、催动惊恐不已的飞驹奔驰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苍典被他圈在怀里，依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因为呼呼迎面而来的风眯了眯眼睛。

        “很危险。羲姊都还没来找我，你是怎么找得到我的？”

        “进城的人说没看到你。”

        清和言简意赅，抓握缰绳的手指扣紧，双眸平视着前方飞速接近又后退的种种林木。

        “你很显眼，不见了必然是被异兽带走。狐死必首丘，异兽将死，必也会将你带回巢穴。所以我一路循着异兽脚印气味而来，果然看见了你。”

        他的衣服上还溅着血，如玉般光洁的脖颈上也凝固着一块血斑，看着像极飘落在雪地里的一瓣梅花。苍典眯着眼，伸手在他脖颈和领口的毛毛上搓了搓，终于搓去这片碍眼的红色，满意地重新倚回他怀里。

        “你对我真好。”

        他说。

        “我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会在。”

        清和顿了顿，伸手在他的发顶摩挲了几下。

        “我没那么有用。”他说。“如果我真那么无所不能，你今天根本不会受伤。”

        他似乎有些自责，在之后赶路时也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带着苍典从侧门进城，将受伤的男孩移交给姜羲的手下，随后便推说有事，直接离开了。再等苍典养好伤、赶去都城中探望他，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姐姐家躺着，居然又生了重病——

        据说是在登墙射异兽时遭了风寒，当天就吐了血，之后便一直在城内养着。

        而此时，城外的异兽尚还蠢蠢欲动。昌敏教唆留下的祸患像是天空中的乌云，阴沉沉地压在了每一个苍人的心上。

        风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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