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婺山一事，江言始终不相信他人口中之言，可每当她想问江亦怀时，江亦怀都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样，当她询问江钰恒时，江钰恒的态度又极其敷衍。

        夜已深，江言翻来覆去实在无睡意，月色透过半掩的窗洒入，风透过缝隙吹入，带来一丝凉意。

        江言起身下了铺，她拉开屋门，凉风便放肆的灌入屋内。

        换做平日，她若无聊便会去寻江识生，可如今，江识生在哪她根本不知道，她满心担忧，却对任何事情无能为力。

        “阿愿就是个笨蛋。”

        江言嘀咕着，脚步不自觉的迈入了院中，她本就无睡意，此时迎着凉风便更加清醒。

        树叶声被风吹得乱响，她在院中站了没一会，忽听见风声中伴随着个奇怪的声音。

        江言寻声而去，她放轻脚步靠近声音的来源，她越走越近时，看见树丛中有个身影正背对着她坐在树下。

        那身影瞧着眼熟，江言想起江钰恒在祠堂外问自己的问题，她忽然一怔，反应过来那人正是赵景宸。

        江言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行时，背对着她的赵景宸回过了头——

        ——惨白的面容毫无活气，浓艳的嘴唇不似男人却像个女人，他嘴角有一颗血流下，似乎这就是他嘴唇红得可怕的原因。

        赵景宸手中还抱着个东西，江言瞟了一眼，他抱着的竟是他自己的腿。那条腿早已不完整，血肉缺失，而他的嘴中此时还在咀嚼的动着。

        江言被吓得后退几步，她还没来得及跑开便听赵景宸唤道：“江姑娘救救我。”

        江言脚步一顿，因为这不是男人的声音，而是女人。

        江言又回头看去，确定那人是赵景宸，可待赵景宸再开口，依旧是个女声道：“别走，别走救救我。”

        赵景宸嘴上说着救他，但当他抬头时，他脸上却挂着与他害怕的语气完全不搭的笑意——

        ——他的那张脸上好似出现了另一张脸，一张扭曲的，五官揉做一团的女人的脸。

        江言吓得连连后退，赵景宸与她分明有些距离，可他极快的爬了过来，一伸手便拽住了她的裙摆。

        “救救我呀，救救我江姑娘。”

        江钰恒与江亦怀先后进入老人的屋子里，屋里很黑未点灯。

        有客人来，老人便抽出根红烛点燃。火光照亮，江钰恒发现屋子里十分拥挤，因为屋舍本就不大，再摆放些桌椅便占去了大半空间。

        角落里有地铺，极薄的被褥与外裳裹成的靠枕便是老人休息的地方。

        老人杵着拐杖走到低矮的桌边坐下，示意他二人道：“你们也坐吧。”

        江钰恒随江亦怀入座后，听得江亦怀说道：“老人家，此处也是锦官，为何又与锦官城内天差地别？”

        老人听完连连叹气，他脸上满是不悦，气道：“要问就去问现任庄主，此地本是上一任庄主，也就是岚峰庄主管理的最好的地方，可现在这位庄主却对这里不管不问，如今，这里已和你们所见的繁华之景划分了界限，还留在这里的人，要么是无处可去的乞丐，要么就是像我这样的废人。”

        老人越说便越气，好久，他才将话题扯了回来，“看你们的衣着，你们是哪家的弟子？为何要打听岚峰庄主的事？”

        江亦怀回道：“我与我师弟是南诏听风吟的弟子，我与岚峰庄主向来交好，但如今已有数月未见岚峰庄主本人，不知他如今在何处。我听人说起，锦官城内有片地域住着许多土生土长的锦官人，我便想着来这打听，一定能知道些消息。我之前也打听过他的下落，听人说是失踪了，不知可是真的？”

        “失踪？”

        老人疲惫的双眼望着远处好似在思考，待他看向面前的二人时，说道：“我确实有听人说起过，他弟弟寻他多月依旧没找到，不过，凭岚峰庄主的本领，谁人能把他带走，又有谁能算计他，若真是失踪，想来他也能自己找回来，可如今他下落不明，到底是不是失踪可就不好说了。”

        江亦怀又问道：“如此说来，岚峰庄主不在锦官，锦官城是岚峰庄主的弟弟在管理，想来也和岚峰庄主一样尽职尽责吧。”

        “呸！”

        老人不满的情绪又暴露在了脸上，“尽职尽责？我不是说过此地原先是岚峰庄主管得最好的地方吗？他弟弟上任后却对此地不管不问任由变化，凡有资源需要调动他都最先动用此地，时间长了，这片地域就变成了你们所见的这般荒凉，他这种做法等同于舍弃了这片地方，若岚峰庄主知道自己投入心血管理的地域变成了如今这鬼样子，真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模样。”

        江钰恒不理解，问道：“同样是锦官城，他为何要区别对待？”

        老人“哼”了声，“他区别对待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在我看来，凡与岚峰庄主有关的，无论地也好人也罢他都不待见，他兄弟二人平日里相处和睦，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假得很。”

        江亦怀表情变化微妙，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双眉不自觉的微蹙。

        他的视线在对上了江钰恒的视线后，他轻咳一声，问道：“还有一事想要问您，您可知道杨菀乐是谁？或者，可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老人憋促着眉头思索着，江钰恒与江亦怀耐心的等着，好久，终于听老人说道：“有印象，这是个女孩，我记得她好像是杨家的小女儿。”

        “杨家的女儿？”

        二人异口同声，两人都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

        “杨老庄主有两位夫人，大夫人生下了岚峰庄主，二夫人所生的便是现任庄主与你们口中的这个女孩。”

        “这么说，杨家除了岚峰庄主与现任庄主外，竟还有个小女儿？”

        江亦怀不敢相信，他从前从未听杨岚峰提起过，他只知道杨岚峰有个弟弟是杨萧晚，却从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江亦怀：“杨家这个小女儿如今在哪？在杨家庄吗？”

        老人摇头：“没有，这个女孩失踪了，她和岚峰庄主一样都是失踪了，不过他比岚峰庄主先失踪的，在那不久，岚峰庄主也失踪了——”

        “——这姑娘可怜得很。”老人眉眼微垂有些难过道：“因为是二房生的又是个女孩，所以很不招人喜欢，别看杨家表面对她挺好，但我好几次都看见她手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分明都是失踪，杨家就派人去寻岚峰庄主，但从未派人去寻找她，从始至终没被杨家承认过，哎呦，不过世家之事，我们还是莫要议论为好。”

        江亦怀起身请了一礼，“多谢您，我和我师弟便不打扰了。”

        江钰恒起身离开时，问了句:“老人家，您最开始知道我们来向您打听事情时为何怕？后来又为何不怕了？”

        老人杵着拐杖的动作一顿，半晌，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二人，“我就提醒你们一句，不要在锦官城内打听杨家的过往之事，小心被盯上。”

        老人说完话便将门合上，屋里传来拐杖缓慢远离的声音。

        “走吧。”

        江亦怀说着，却不见江钰恒跟来。他停下脚步看着身后的人，提醒道：“杨珣不在锦官城，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了，若你认为是他带走的识生，恐怕你来错地方了。”

        江亦怀能如此说，想来他也知道怨气未被平息一事。

        “师兄怎知他许多天没回来过？”

        江亦怀不语，一副你自己细品的表情看着江钰恒。

        二人分明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却没有一个人挑明，再无法互相信任。

        “钰恒，你调查杨家的事是想告诉众人江识生是清白的对吧？但你想的太简单了，我问你，你如何知道是杨珣从婺山带走的江识生？他又为何要带走识生？”

        关于这个问题，江钰恒的确没有细想，他沉默片刻说道：“师兄，如果一个人想让另一个死去的人活过来，他该如何做？”

        江亦怀愣了愣，他想起了在彭城时，单知理说过愿意救活死去的顾荆，可惜代价太大，所以江亦怀没同意。

        “救活一个死去的人，需要一个灵者一生的修为供养那死去之人的魂体，但这种供养远远不够，代价之大不是你我二人能想得到的。”

        江钰恒认真听着，江亦怀反问：“你为何要问这个？莫不是你怀疑杨珣……”他摇了摇头：“不可能，你自己想想，他体内灵力一向正常，若他有耗费灵力供养某人，绝不可能如此。”

        “或许他所耗费的灵力不是他自己的。”

        江钰恒随口一说，想明白后，才道：“他向来低调不惹事，若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应该也不会被人怀疑吧？就像师兄方才一样，师兄也没怀疑他。”

        江钰恒无奈笑了笑，“其实我一直认为带走江愿的除了杨珣，还有另一个人，赵景宸。”

        江识生与江钰恒都怀疑赵景宸口中的“那个女人”随他到了听风吟，二人也怀疑那女人与杨萧晚是有关系的——

        ——所以，每当江钰恒想起杨萧晚的所作所为，便会想起赵景宸，准确的说，是想起那个女人。

        “看似光明磊落的人，若不是真的问心无愧，一旦被人怀疑，就想找人替自己受罪，师兄和严堂主都不曾信任他对吧？我和江愿也是。”

        江亦怀正要开口，耳边传来了江毅霆的召唤。

        不知道江毅霆说了什么，江亦怀表情极其难看，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严家……出事了。”

        一件事情没解决又发生另一件事，江钰恒不知如何回应，他此时已是深陷局中看不清局，他不知还会发生什么。

        “钰恒，你方才说怀疑赵景宸对吧？”

        江亦怀的声音明显颤抖，自从听了江毅霆的话后，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

        “我可以告诉你，赵景宸从未离开过听风吟。”

        “从未离开过？”

        江亦怀颔首：“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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