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魔界有两头魔兽，一头唤流光，通水性，另一头唤不悟，识火术。

        食人镇一事，听风吟弟子见识了两头兽的本事，水火相融是他们最难以相信之事——

        ——此次任务之后，流光回了婺山，而不悟去灵界找江钰恒，这件事被初无得知后，他虽不知道不悟的目的，却也没让流光把它带回。

        婺山的风光向来不美，月色照在光秃秃的山上，实在让人没有多看一眼的兴趣。

        满山赤土石块的悬崖上，初无站在此，视线却没有落出，似乎走神了。

        十一郎缓缓走来，他仍是一手拂尘一手册子，手中的册子自己翻了页，他看了眼，说道：“有个孩子怨念过重引得鬼火烧身，黄口小儿竟能引动鬼火，他的怨念非常人能比。”

        十一郎合上册子，笑语：“他向魔王许了愿，他永坠炼狱，换魔王替他报杀父之仇。”

        过往向魔王许愿的大有人在，就像食人镇的百姓一样，他们用阳寿换取了财富。不过，黄口小儿为报杀父之仇引来鬼火倒是新奇。

        初无瞥了眼十一郎，问：“何地？”

        十一郎：“东阳城外。”

        初无颔首：“那便去。”

        东阳城外十里，一束火光直上，很久都未熄灭。

        鬼火通常为青色，可若遇上强大的怨念便会呈血色。血柱直通天，不像由下而上，反倒像从天而泄。

        十一郎看着此景皱了眉，“流光已至，却还是未能将鬼火彻底熄灭，此种怨念，当真少见。”

        初无不似他这般感叹，淡淡问道：“你见过？”

        十一郎默默点头：“上一次见，还是四年前——”

        他忽然止住话语没往下说，视线看向身侧的男人，许久，他都没再开口。

        他们走近鬼火燃烧之处，火已被流光引水淹没得差不多，地上一个黄口小儿烧得只有半边身体完好，而另一边的身体焦如黑炭，看不出原样。

        “此地离东阳城近，大概是东阳城人，鬼火燃烧，引来了附近许多孤魂野鬼。”

        十一郎说着，瞟了眼躲在暗处的蠢蠢欲动的异样，那些东西被他这么一看，已经伸出的爪子又默默收了回去。

        “替他报杀父之仇，换他永坠炼狱，允了。”

        十一郎说完，拂尘一甩，地上的小孩便在他们视线中消失了。

        婺山之下的魔界原本戾气杀气极强，每到一处都是血腥味扑鼻，恐怖鬼怪之景更是难以入眼。

        后来有一人在地里埋下血种，日日夜夜以血肉灌溉，几年后便生长出彼岸花。

        残肢血肉被埋在了彼岸花下，往日那些火海翻滚、杀戮战场也一起被埋在了花田中。

        魔人都知开遍魔都的花是彼岸花，可种出满城彼岸花的人，却称此处为桃花源。

        屋舍不相连，城中没有人来人往和嘈杂声。

        一间竹舍独立于此，只看竹舍，竹舍四周花草相围，而竹舍幽静雅致，若有人在此赏景，那就有些闲情逸致之味，但竹舍外面火海滔天石壁相连，偶尔传来打斗声，实在违和。

        流光趴在竹舍外睡觉，它向来贪睡，所以每当初无聊起过往之事时只有不悟听得认真，如今不悟离开，初无独自坐在屋内，倒显得有些孤独。

        十一郎推门而入，礼道：“已安置妥当，另外，他的记忆您可要看？”

        初无思索着，问道：“名字，身份，其余的你处理。”

        十一郎颔首，应道：“严星文，原本是历城严壹堂的小少爷，四年前严家被火烧了，他本该葬身火海，如今却出现在东阳，这四年间，他的经历只存在于他记忆中，其余地方都查不到。”

        初无明显抬头看向十一郎，十一郎明白他在想什么，又问：“他这四年的记忆，您要看？”

        初无不经意带起一抹笑，打趣道：“我陷入梦魇，是否也难以脱身？”

        十一郎陪笑，“怎会呢。”

        拂尘一扫，十一郎交代：“记忆为虚幻，只可观看不可参与，以免身陷其中。”

        初无阖上眼睛，再睁眼时，四周景象已经变了——

        ——翘脚楼阁里，客人们挑选着桌椅坐下。桌子上茶器俱全，他们都很懂茶，不等店家来服务，便熟练的煮起了茶。

        楼阁后方有间大院，下人们有的在打扫，有的端着吃食送往主人的房间。

        回廊尽头，有个小孩爬在门边偷听着。

        初无一眼便认出那个孩子就是引来鬼火的黄口小儿，他走到小孩身边看了眼，此时是小孩记忆中的四年前，他身体还完整，白嫩的脸蛋尽显幼态。

        他站在小孩身后学着小孩的模样靠近门边，忽听见里面有个声音说道：“我会让他露出真面目，等到他的恶行被各家知道后，我定要他向岚峰下跪认错。”

        这个声音较为激动，他说完后，另一个声音平静道：“严大哥，何家之事，单家今日唤各家前往一聚，你如何决定？”

        “我定是要去的，听听那些人又想说什么。亦怀，你我二人分开行动，那小兔崽子肯定会去单家，你便在此时去往锦官。”

        他说着，停顿了会，又道：“我之前受岚峰之邀前往锦官时，曾与他一起参观他最得意的管辖之地，听他说起，那片地域有许多土生土长的锦官人，杨家之事，那里的人一定知道许多，你若去锦官，可去往那个地方。锦官城中心沿街一直走，不见灯火，荒凉寂静便是那个地方。”

        二人的对话被初无听在耳里，他还想往下听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唤道：“星文，该去休息了，老爷若看见你还没睡，要生气的。”

        严星文很不舍的离开了他贴了许久的门，女人牵起他的手带他离开，初无也被迫着随他离开。

        睡前，严星文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说道：“爹爹没有对我生气过，你别担心。”

        女人被他逗得笑了，替他盖好被褥，待他沉睡了才离开。

        夜里，火热难抵，初无被滚滚热气惹得清醒。

        严星文也醒了，他额上满是汗珠，耳边发丝全打湿了。

        严星文坐起了身，他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

        他下了床，光脚走到门边拉开门，门一打开，便见外头大火燃烧——

        ——火光烧着楼阁，不少家丁往院外跑去，历城最有名的严壹堂，竟在这个夜晚被大火包围。

        家丁们急匆匆的往外赶，在这其中，严星文脚步不稳，想要逃离大火的人太多，他被家丁们撞得左摇右晃。

        他瞳孔里蔓延火光，眸子忽睁，有血腥的画面倒映在瞳孔之中。

        初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严卿光站在火势烧得最凶猛的地方，他的腹中，一把长剑穿体而入，从严星文这方看去，只能看见那把长剑上有一条红色纹路镶嵌于剑刃上，却无法看见执剑之人究竟是谁。

        严星文正要跑过去，忽然间他脚步一顿，因为他看见了严卿光侧目投来的目光。

        严卿光幅度不大的对严星文摇了摇头，他在告诉他别过去，而严星文当真没再过去，他身陷于漫天火海之中，眼看着严卿光被火吞噬——

        ——场景变换，一夜火光消失在眼前，天空已经放明，草场中，严星文正昏睡于其中。

        他此时身体依然完好，任人看过之后都会好奇他是如何从火海中逃出来的。

        初无正要走近，却看见一位紫衣少年从不远处走来。那少年身形高挑面容白俊，但一双狐眼衬托得他整张面孔十分不友好，实在无法让人将面善与他联系在一起。

        初无心中有根无法拔除的刺，此时一见到那人，这根刺便捅得更深了。

        杨萧晚走近，不知地上的严星文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他看到最后，竟然将人带走了。

        他将严星文带到间陌生屋舍，一间小院，一个下人，完全比不是杨家庄半分。

        他吩咐下人照顾严星文，而他自己却离开了，只留严星文躺在屋内。

        严星文昏迷的第三天，他醒了，屋内除了他无法看见的初无便再无他人。

        他下了床铺拉开门往外走，此时夜深，严星文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走过小院，正抬手拉开小院的门，身后有人问道：“醒来便想要走，不道声谢，是否有些无礼了？”

        初无没注意到这人何时来到的，他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或许他正巧来到，又或许，他早就躲在暗处观察了许久。

        杨萧晚走到严星文身前蹲下，问道：“你想去哪？”

        那双狐眼似乎是真的好奇小孩的去向，可那副嘴脸在初无看来只觉得恶心，他当初便是捧着这个笑容，骗过了所有人。

        严星文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退到了角落，两只手相互紧握，想来是十分害怕身边陌生的一切。

        杨萧晚伸手想摸他的脑袋，却被严星文躲开了。他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柔声道：“不想说就不说，但你身体还没恢复，如果你现在就走，我赌你走不了多远就昏倒。”

        严星文朝他看去，倔强的模样竟有几分像严卿光，他眸子里深藏的思绪让人看不透，也猜不到。

        真不知道杨萧晚看了严星文的模样会不会心里有怒意，毕竟，他曾经没少被严卿光数落。

        杨萧晚笑了笑，大抵是把情绪压了下去，“我不常来，这里你先住着，有下人照顾你，有事你找她。”

        说着，他起了身，拉开小院的门真的离开了。

        严星文站在原地看着院子外面，他正在看杨萧晚的逐渐走远的背影，眼中的警惕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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