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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外戚之祸甚于外敌?


  无论王霖怎么为韩庭说话,李纲、吴敏,郭志舜,黄岐善,甚至包括从来都对王霖言听计从的张浚和马扩,都始终沉默不语,不肯开这个口子。

  王霖知道自己即位之初,不宜以雷霆手段压制阁臣团队的权威。

  否则,不但自己这个新皇的根基不稳,他刚刚扶植起来的政事堂也将会土崩瓦解。

  一旦政事堂压制不住群僚,朝纲就乱矣。

  况且,王霖知道李纲吴敏等人没有半点私心。

  从根本上说,防备外戚之祸,也属于加强皇权统治的必由之路。

  人家这是为了他好。

  李纲深望着王霖,躬身道:“陛下,从古至今,外戚之祸甚于强敌也!”

  李纲正待引经据典,例举实证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达到劝谏皇帝的目的,王霖疲倦地挥挥手,示意李纲不要说了,他都懂的。

  外戚之患是历朝历代皇帝都头痛的问题,基本上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秦国大权被太后赵姬、相邦吕不韦把持,嫪毐仗着太后横行无忌。

  在大殿上,秦王嬴政面对群臣痛斥“外戚之祸”,被迫做出了“自寡人始,大秦永不立后”的决定。这是秦王嬴政对外戚干政的预防措施。

  吕雉是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刘邦死后,她身后的吕氏外戚集团把持汉朝几十年,可谓是外戚干政的巅峰。

  对内吕后铲除反对自己的刘姓诸王,对外大量提拔吕氏弟子掌控军队,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纵然汉武帝刘彻这般雄才大略之主,也深受外戚之祸之苦。在他晚年,订立了“立子杀母”制度。预防后宫、外戚联合干政。

  汉末的王莽,北周的杨坚,前宋的赵匡胤,都为外戚,都篡了前朝的皇权。

  李纲是闭口不言了,但不代表吴敏不言,还有郭志舜等人,众人轮番上阵,一番苦口婆心,说得王霖哑口无言。

  他只觉得韩庭是个人才,岂能因为他是自己老婆的兄长,就抹杀了他为国出力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是不是太荒诞了些?

  王霖苦笑:“诸位阁相,朕只是觉得韩庭颇有干才,品行端方,又极擅实务,当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放着人才不用,也忒迂腐了些。

  当然,诸位相公所言外戚之祸,朕也深知。

  但朕之亲眷人丁单薄,亲戚本来就没有几个,能确认的也就是一个舅父一家,至于皇后亲族,韩家本为数百年累世士族名门,宰辅之臣都出了几个,世代都为朝廷出力,岂能因为皇后出自韩家,就断绝了韩家子弟出仕的通道?”

  一直保持沉默的黄岐善突然躬身道:“陛下,臣与韩庭相识,知此子品行与才学皆属上上之选。

  臣等,也没有说韩家子嗣将来一定会为祸家国,只是朝廷当为防备外戚之祸而早定章程,早做筹谋。

  正因韩家累世高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加之如今又为后族,荣耀等身,若再涉及朝廷重器,绝非社稷之褔。

  臣等相信,以陛下英明神武,陛下在世定不会出现外戚专权之事,但陛下之后呢?陛下能保证后嗣之君,一如陛下威权,能够慑服外戚乎?”

  黄岐善这番话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其实说得很真诚。

  为大燕王朝的后嗣之君考虑。

  这是王朝的根基规制,绝不是针对韩家人来的。

  当然,在李纲黄岐善这些阁臣眼里,现在的韩家是相当危险的。

  数百年簪缨名门,一旦挟皇后之威卷土重来,其门下聚集的门生故吏和各种攀附之人,定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直接威胁到皇朝的统治。

  韩家之威胁,远甚于武勋。

  这种心态这几日在李纲这些阁相心里已经根深蒂固。

  他们在背后讨论了不知多少回。

  所以,这次分封诸将和功臣,他们坚决拿掉了韩庭。

  外戚子弟,封中下爵,封中下勋,甚至国家养着,令之一世荣华都可。

  授之重权,绝对不可。

  王霖本来是想让韩庭留在自己身边,北伐时参赞军机,为他意欲将设立的军机处军机辅臣之一。

  李纲知道这是王霖为加强皇权制衡政事堂的特别机构,暂时是为开疆辟土和皇帝亲征设立的临时机构,但日后肯定会固化为常设机构。

  目前已经被圈定军机处诸大臣的人选,有张浚,马扩,刘琦,岳飞等,相对于上述人选,韩庭的干才也不弱。

  可他却是皇后之兄。

  当今韩家这一代的顶梁柱。

  王霖叹息一声:“诸位,朕与诸位打个商量,可否让韩庭临时入职,待北伐后再予免之?”

  黄岐善单臂晃荡,凛然道:“陛下,当朝国舅,若再拥立军功显赫,即便是陛下,将来也定难以挟制。况,危难时用之,功成时罢之,实非明君所为,臣以为不妥。”

  王霖苦笑:“黄相,人才难得哦。”

  “陛下,天下之才如过江之鲫,无不都是陛下之臣。

  臣以为,多一个韩家子不多,少一个韩家子不少。

  陛下用韩家子,纵然得一时之臂助,但若从长远计,为家国社稷计,后患甚于臂助。”

  王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明白,无论他怎么说,李纲这些人都不会松口的。

  最深层的,他们是担心王霖未来会培养韩庭入政事堂的。

  外戚岂能为阁相?

  王霖思量了半天,决定就换种方式:“诸位相公,既然韩庭不可入军机,不可任重器,可否加爵位勋职,以闲散侯爵之身在朕身边听用?”

  王霖这是要给韩嫣一个面子了。

  他此番开国,分封“自己人”,麾下封了一大推公侯伯爵什么的,若是单单将韩家人挑出来,他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发妻?

  然而没想到,李纲的反应更激烈起来:“陛下开国,分封诸将,为历朝历代惯例。

  花荣等军中诸将随陛下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不朽军功,所以,即便陛下分封了一批公侯爵位,臣等都以为善,天下人也能信服。

  但韩家子有何大功于社稷?

  岂能因他为后族外戚,骤而封侯?”

  王霖被反驳得无言以对。

  韩庭的确没有军功。

  他以翰林词臣之身去了大元帅府,本身就是王霖的安排,时间也不太长。

  与花荣等封公侯相比,韩庭封侯确实没什么说服力的。

  王霖静静坐在那,环视站在自己身前的几名阁臣。

  他长叹一声,终于明白,做皇帝和做权臣是截然不同的。

  他当燕王时,可以肆意安排自己的人手,但当了皇帝之后,就不得不要面临诸多顾忌,考虑方方面面的政治因素……皇帝这个宝座,坐起来其实颇无趣的。

  当然,他此番可以利用强权强行压制,将韩庭扶植起来。

  但结果……却定将会是政事堂阁臣团队与他这个皇帝离心离德。

  因为从公的角度而言,李纲他们是没有错的,也无半点私心,纯属为皇权稳固考虑。

  而眼前这几个人,也当真是很不容易的。

  李纲白发苍首,病体缠身,体力精力透支消耗了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吴敏也差不多。

  郭志舜虽圆滑些,但在勤政方面也绝不差。说起来,也是个为了工作舍生忘死的劳模。

  至于黄岐善,为国不惧生死,忠肝义胆,两袖清风,铮铮气节,属于文天祥之类的人物。

  新生的大燕皇朝能有这些人才效命,实在是他的福气。

  王霖岂能与他们背道而驰?

  王霖本来想说,外戚中也有好的,比如汉武帝时期的卫青,比如唐太宗时期的长孙无忌,不都是一代名臣良将?

  可……历史上,终归还是外戚祸国的例子多。

  王霖心累。他缓缓起身,向李纲等人躬身一礼。

  他是真心敬重这几位没有半点私心的国之良臣,若无他们,朝纲必定不稳。

  李纲等人吓一跳,赶紧避让不迭。

  见新君身形落寞兴致不高,郁闷而去的身影,李纲几个人面面相觑,心头都起了几分感动。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皇帝这是自觉难堪,无法面对后宫皇后,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听得进劝谏,生生压住了自己的私心,目的自然是维护阁臣团队的权威。

  这是对他们的尊重。

  古往今来,尤其是开国威权极盛、大权独揽的君主,能做到这般,已经殊为难得了。

  郭志舜苦笑道:“陛下真乃千古明君也,我等这般逼迫君上,是否是有些苛刻了?”

  李纲断然道:“外戚之祸岂是儿戏?若不防微杜渐,大燕如何能行稳致远?陛下定然是知晓此理,方才允准我等提议。”

  吴敏扭头望向郭志舜:“陛下是难以面对皇后,还请郭兄写封家书给郭妃娘娘,在皇后面前解释一二吧,逼迫君上难以做人,实非臣下之道。”

  郭志舜默然点头应下。

  张浚与马扩对视一眼,突然插话道:“几位相公,下官以为,韩家子系科举晋身,原为翰林词臣,本就是储相之选,若因燕王登基称帝,而生生抹杀掉此人晋身之路,是否也有些不妥?

  诸位相公为防微杜渐,辟绝外戚专权之祸,定下外戚不可掌控国之重器规制,可利千秋万代。但韩庭可为特例。

  一则,韩庭曾为宋臣,出身清贵,品行端方,断不可能为祸家国。

  二则,起用韩庭与辟绝外戚之祸并不矛盾。

  三则……”

  张浚深沉的目光从郭志舜身上掠过,终于还是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郭相之女也为皇妃,若以此例生搬硬套,岂非郭相也该罢职?”

  此言一出,郭志舜的老脸腾一下就红了。

  李纲和吴敏也有些无奈,他们不是不知此处,但郭志舜的能为和干才,在当下属于不可替代之人,况郭相之女为普通皇妃,与皇后还是不一样的。

  黄岐善咳咳清了清嗓子:“郭相之女,原为前宋肃王妃,与陛下之间相识相知,起于患难之时,自是不可等同惯例。

  况且,郭相擅经济运营之道,若无郭相苦心孤诣操持东南财赋之事,我大燕如何能豢养百万雄兵?又如何能助陛下开疆辟土,建立不朽功业?”

  在当前的朝廷中,郭志舜的作用不可替代。

  若是郭志舜罢相,经济财赋这块必定出现重大问题。

  张浚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得罪了郭志舜,但考虑到为君分忧,他还是咬了咬牙躬身道:“郭相,下官绝无恶意。下官只是认为,如郭相、韩庭这般罕见之良臣,若不能为大燕所用,实在是可惜,属国之损失。

  下官告罪!”

  张浚向郭志舜连连作揖告罪不止。

  郭志舜苦笑,不语,只淡淡扫了张浚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他心里当然是有些怒气的,他能与区区一个韩庭相提并论?再说张浚还是他举荐的人才,没想到此人竟然将靶子瞄向了自己,真乃忘恩负义之徒!

  毕竟王霖未曾起家时,他已经为朝中高官,距离阁相也不过一步之遥而已。而随后也曾入相。

  当然,郭志舜怒归怒,却不至于失态。

  张浚心中苦笑,却是不悔。

  他得新皇知遇之恩,将他从御史台中下之言官,直接荐拔至高位,如此隆恩厚重,他岂能眼见君上如此难以做人?

  李纲和吴敏对视一眼,沉吟不语。

  两人其实也有些左右为难,一边是规制,一边是个例,个例的口子敞开,规制无疑就成了虚设。

  马扩笑道,这位擅长外交斡旋的人自有另外一番说辞:“诸位相公,下官以为,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一刀切是有些粗暴了些,是否可在规制之中,加两个先决条件:

  其一,凡外戚子弟入朝为官,须经朝廷科举晋身、历任官职严格遴选,首重品行。同时禁绝外戚子弟荫封之路。

  其二,凡外戚子弟充任五品以上高位者,执国之重器,需经政事堂阁相联署,并经皇上钦点。”

  李纲听得眼前一亮。

  马扩这说得有点意思,这是给外戚子弟开个口子,也堵死了另外一个口子。

  从今往后禁绝外戚子弟荫封,你要想享受荣华富贵,那就老老实实跟普通人一样科举晋身……这般难度其实是相当高的,起码可以杜绝很多不学无术的外戚禄蠹混迹朝堂。

  再说后面还有一道关,任职高位者,需经政事堂联名推荐。

  ……

  李纲等人在为预防外戚之祸殚精竭虑时,王霖去了潘金莲处,因他未让宫女通报直接入内,就无意中听到了庞春梅的一番怨望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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