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对面似乎并没有人影，除了几个来回巡视的小黑点。他有些轻度近视，看不见除了黑色制服的保安之外，还有没有人执着地逗留在那儿，也许还在等待他的出现。

        会不会是昨晚和今早见过的面孔？又或者是错过了见面，因此不甘心追到这里的人？她们是从哪儿来的呢？花了多长时间，又等了多长时间？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海边，眯着眼睛看向对岸，在明亮的阳光和开阔的海滩上，那些保安的身影也显得既遥远又渺小。

        他现在站在这里，她们在对面可以看清吗？假如看见了，会开心地叫起来吗？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站着而已。

        他看看脚下的浪花，他已经离得很近了，这些浪花喧嚣着一次又一次地靠近他的脚尖，但每次都在距他几步之外停了下来，整整齐齐，在沙滩上留下一条深色的曲线。他长到十八岁，还是第一次真正来到海边，这么近地观察海浪，听潮起潮落的声音。

        他又向前走近了几步，像个好奇而胆大的孩子。

        “唰啦……唰啦……”海浪有节奏地一波波涌来，依旧安分地停在那条线上。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一个浪头疾速推近，眨眼功夫就冲过了那条线，依旧势头不减地冲他扑来，眼看就要淹没他的脚了！

        封载辰不愧是练跳舞的，反应极快，行动又相当敏捷，往后连跳两步，竟险险躲过了这波袭击，看着浪花在吻上他鞋尖之后，仿佛不甘又无力地退了回去。

        沙滩边的凉棚里，节目组的人都在中场休息，封载辰的助理坐在一把塑料椅上，看着他自己跑到太阳底下，想着拿把伞过去，但实在不愿动弹，就偷了会儿懒，反正这娃也晒不黑，不管他了。先还奇怪这家伙跑出去干嘛呢，原来是去玩水，顶着这么大的太阳，真是……年轻啊！

        凉棚里的一群人都在远处看着他，包括造型师，明知他脚上穿着几万块的鞋子，也随他了。小孩儿嘛，家庭条件又好，现在人气又这么高，请到这个节目也是当宝，就是穿着高奢的皮鞋踩水玩在他们看来也是天真无邪，小事一桩。况且外头那太阳毒的，他们压根就不想离开棚子去叫他。这群人都来自内地，头回体验到了南方海岛的骄阳似火，拍起来是好看，晒起来真要命，刚完成了一组海报拍摄，现在他们就只想瘫着了。

        但摄影师瘫归瘫，一边却又端起了相机，把那个跳前跳后的封载辰拍了下来——阳光，沙滩，蓝天碧海，还有和浪花嬉戏的少年……镜头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这时候，距离“跟踪狂”许鑫露被赶走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又回到了大码头，决定等到三点半再离开。

        其实熬到现在，支撑许鑫露的已经不是想见谁的欲望，而经过之前那场社死她也早就没脾气了，之所以还不走，大概只是为了那四个字——“来都来了。”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万一他们就在三点半前坐船回来了呢？她要是早走了，不得把肠子都悔青。

        “呵，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几点回来，我就不信老天还能怎么耍我。”许鑫露撑着下巴喃喃道。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往好处想，她今天午饭都没吃，也算是实践了一把“轻断食”，时尚养生，健康不贵。

        “咕噜噜噜……”

        “行了，别叫了，饿不死你。”

        最后一个多小时就这么无聊地过去了，她没有和那个jk女孩会合，也没有和其它粉丝搭话，独自消愁而已。

        3点20分，她沉重地往广场外走去，她叫的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3点25分，她听到了人群的尖叫声，愣了一下，然后猛地往回跑。

        3点25分58秒，她跑到了码头的vip通道出口，只看见一大群粉丝追着一辆缓缓行驶的商务车，经过车道拐弯处后，车子开始加速，然后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此时，她已经跑到了拐弯处，一眼就望见了jk女孩和她的小伙伴们，年轻的脸蛋兴奋得光芒四射。

        她在被发现之前转身就跑，再次穿过广场，来到路边，找到自己叫的那辆的士，开门上车，一气呵成。

        “赶时间啊？”司机搭话道。

        “对！”许鑫露气喘吁吁地说，“去火车站。”

        “几点的车啊？”

        “四点零五。”

        “那你应该提前一点的啊。嗳，这两天海砂很热闹哦！你也是来追星的？”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着码头那边的人群，笑容热情地说。

        “啊？不是啊……我都不知道什么明星来了。我是来出差的，哈哈，社畜，唉。”许鑫露笑得比哭还难看，根本无法从刚才的打击中走出来，只能强忍眼泪，喉咙里像灌了铅一样地疼。微信一直响，是jk女孩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见到封载辰的喜悦，她根本不敢点开看。

        满心凄惶之中，她随口扯了个出差的慌，并没注意到司机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大概是没见过行头如此简便的“出差”吧。如果再看得仔细一点，还能发现她脸上那几道忘了擦干净的可疑痕迹。

        这位老司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语重心长地道：“姑娘啊，听大哥一句话：让你哭的肯定不是好男人！趁早回头吧，对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后座的许鑫露：“……”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大概是见气氛不对，大哥总算停下了话头，专心驾驶。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忍不住关心了一句：“还没孩子吧？”

        许鑫露那本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被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她终于“汪”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长得有多老啊，靠！！

        从死守体面到自暴自弃只在一瞬间，许鑫露不仅哭了，还哭着搭错了神经，直接回了他两个字：“有过！”

        这两个字一出，司机师傅的表情瞬间精彩，在短短的几秒之内不知脑补了多少剧情。接下来的路程，车厢里便回荡着年轻女子无比幽怨的啜泣——以及胡言乱语。她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大概就是什么好哭说什么，只想尽情宣泻心中的难过和委屈。

        如果当时她没有一个人行动，而是和女孩们一起回到了大码头，不用为了避开她们藏在人群之外，而是和她们一起守在那个路口，或许最后那些尖叫欢呼的人里就有她的一份了。

        她一意孤行的“努力”果然还是以“whatif”的悔恨收了尾。真是机关算尽，反落得一场笑话。

        难道这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和那些女孩一比，她真是一点也不单纯可爱，不仅又老又丑，而且自私小气，老奸巨猾！或许像她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见到优秀的封载辰吧，所以她不管怎么努力，方向都错了，只会越努力，越倒霉。

        满脑子想着这些，许鑫露越哭越伤心，嘴里的火车也越跑越离谱。这位司机师傅从驾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还是完全被她的情绪带动了，一会儿同情安慰，一会儿义愤填膺，十几公里的路程开得千回百转，百感交集，跌宕起伏，意犹未尽……

        直到下车之前，许鑫露终于哭够了，人生中最社交牛逼的一刻过去，她收起了眼泪，但是却收不回说出的胡话了。管它呢，只要下回别打到同一辆车就好了。

        她赶在五分钟之前上了动车，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脑子却还十分清醒，一丝睡意也无。

        “唉，人生啊……”

        奇怪的是，在的士上装成“失足妇女”宣泻了一顿之后，她的心情变得格外轻松，看着窗外掠过的城市，回想那片海中的礁石，心中竟然有些感激——要不是今天发疯跑一趟，她又怎么会再次看见夏天的海，近得几乎拥抱了它。要不是今天如此失败，她又怎会这么伤伤心心地哭一回，就像回到了中二时代。

        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她好像再也没有这么单纯的“伤心”过了，似乎人生中再没有那种“应该哭了”或是“哭就完了”的挫折。要么是事情太小，哭了很可笑，要么是事情太大，根本没心情哭。忽然觉得，“伤心”也是一种奢侈，这个好像专门为小朋友定制的词语，长大后就被替换成了无聊，郁闷，焦虑，空虚……

        她真的很久都没有“伤心”过了，像摔坏了玩具，吃不到糖果，不用经过大脑，那颗幼稚的心脏说“哭吧”，世界就变成了一个人的雨天，酣畅淋漓，毫不复杂。

        她都忘记了这么爽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初中考试不及格，和一位同样不及格的同学相逢在学校的后花园里，两个人抱头痛哭，失去了分数，却收获了一场短暂的革命友谊。

        列车驶出海砂岛，在跨海大桥上高速前行，车窗外的海面染上了薄薄的黄昏。许鑫露翻着网上新鲜出炉的路透照，其中就有他坐在车上，摇下车窗和粉丝挥手的照片。隐隐的心痛之外，更多的则是感慨，和彻底失败后的痛快。经过这次，她觉得自己会放下很多了。也许就是那个保安说的，她和封载辰没有缘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一面吧。

        可她还是很感谢。要是有机会给封载辰递一封信，她一定会写上一句“封载辰，谢谢你。”

        forevery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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