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后来许鑫露才知道，她在饭桌上自以为是的“将了一军”有多么傻气可笑。怪不得，她当时鼓起那么大的勇气，意有所指甚至阴阳怪气地说着什么工钱，什么银行卡，舅妈的反应却没有慌乱或羞恼，而是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做家政的钱一直都是打到外婆卡上的，大舅家并没有掌控外婆的钱——他们根本没有伸手的必要。外婆卡里的那些钱本来就是给孙子攒的，所谓“养老金”，其实兜个圈全都会落到表弟身上。于是，他们不仅不会打那家政钱的主意，还要反过来给许鑫露钱。

        “扣扣扣。”敲门声响起，舅妈拿着一个红包出现在她房门口。

        两分钟后，当舅妈离开房间，许鑫露才想起自己好像接得太自然了，竟忘了推拒一番。

        她拿着舅妈塞给她的红包，不禁陷入了深思：所以，外婆那工作就那么好？他们不肯让外婆回老家，又要把她诓过来，就是为了保住这个肥差？她晃晃脑袋，觉得实在难理解。包括舅妈非要用现金给她预付工资的举动，她也理解不了。可能这样比较有仪式感？

        许鑫露咂吧着嘴，半是嫌弃地打开红包，拿出了那据说是半个月，四个白天的工钱。

        数完之后，她沉默了。

        莫名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睡前，许鑫露上网搜了一下“别墅”“保洁”“保姆”，结果搜出一大堆“沉浸式体验壕宅”的视频，几乎在每个视频里都有一条类似的留言：“让我看看我住的保姆房怎么样。”或者“看了，已经想去做保洁了。”

        她很震撼。

        不知是依照什么算法，也许是人工智能对穷x的自动识别系统，很快就有一串“沉浸式壕宅保洁”的视频被推送到她面前。

        看完之后她更睡不着了。

        按照这整件事情的草率程度，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明天自己不需要任何准备，就是去擦擦桌子掸掸灰，浇个小花拖个地，就算房子面积大些也没什么，毕竟“别墅”这种大house，她在老家农村也是随处可见的，动辙好几层，院里养鸡种菜，大厅土狗瞎窜，也没见人请什么保洁，都是几个媳妇自己打扫，也弄得整整齐齐的。就是抱着这种想法，她连外婆的那个工具袋都没打开看过。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穿着整齐制服的专业人员，四个起步，八个不多，从一辆面包车上气势汹汹地下来，带着五花八门的专业道具，上天入地，爬墙掀瓦，一番骚得不得了的操作，把几百平的大别墅擦得一尘不染，小强看了都要摇头，最后还要拿出自带神秘蓝光的喷雾，把各个角落都扫射一遍，像在做什么质量检验……

        当然，她知道日常保洁肯定不是这种级别的，但不妨碍她对即将到来的任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焦灼。至少，她肯定不会使用那些工具，还有不同的清洁剂她也分辨不来啊，万一擦坏什么贵重物品咋办？

        所以，这种活到底为什么会随便找个人去替啊？而且还这么仓促！

        ……等等，说不定是她想多了。是她被那个红包迷惑了，可能外婆服务的这家就是没什么讲究的土壕，有钱，但朴实，所以才会叫外婆随便帮他们看看房子，按平常人家的风格打扫打扫就行了。

        她躺不住了，翻身下床，拉开大灯，蹲在墙角仔细察看起了外婆的那个背包。

        还好，有一些她不认得的道具，但应该还能应付。她又蹲在原地百度了一阵，这才一脸深思地回到了床上，又瞎想了很久才熄灯睡下。

        第二天上午，正洗着头，接到了许鑫婷打来的视频电话。她的手机放在水池边，上面还播着一个“沉浸式体验豪宅”的视频，她好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好奇心让她一边酸溜溜，一边又想看。

        随手按开视频：“干嘛？”

        “啊哈哈哈哈！”对面传来的是许鑫婷的狂笑，“老姐，你不是吧！你真要去给人家当保姆啊？”

        “……”烦死了。

        “不过，正好可以沉浸式体验一下有钱人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你有事吗？没事挂了！”

        “别别别！你今天回来给我说说体会呗，顺便偷偷拍个几张……”

        “能拍外婆怎么没拍？侵犯隐私的好吗！”

        “我又不给别人看。”

        “你到网上看去，多的是！”

        “那不一样，我想看你直播！”

        “滚啦！”越说越离谱了，许鑫露自己虽然也不怎么大气，但还是有被许鑫婷这没出息的样子气到。

        她麻溜地冲干净头发，决定要有点骨气，再也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了。

        过了一会儿，许鑫婷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姐！是外婆叫我打给你的！说要给你培训一下。”

        “外婆？”许鑫露奇道，再一看屏幕，瞪大了眼睛：“许鑫婷！你怎么在家里？！”

        “就，回来了呀。”许鑫婷无辜道。

        “你不好好上学，跑回家干什么？！”

        “放假了呀，国庆啊！”许鑫婷也瞪起了眼，姐妹两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哦……”这丫头还挺懂事的，还以为十一她要留在上海玩呢。

        许鑫婷嫌弃地睨她一眼，把手机对准了另一个方向，画面外传来她的声音：“外婆！”

        屏幕里是许鑫露家的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挤了两个人，一个是老太太，另一个也是老太太。

        其中一个穿黄马甲的老太太正用一个喷壶往抽油烟机上嗞水，不，是洗涤剂，然后用一块棉布擦抹，而另一个穿红围裙的老太太，也就是许鑫露她外婆，正在一旁指手划脚，一副恨不得自己上的样子。

        “唉哟，不是这样的，你这个喷完以后呐，要从这里抹过来，再从这里一拐……唉呀不对不对，你这个太不专业了！”

        “呔！”马甲老太太把抹布一甩，拉下脸来，冒出叽哩呱啦的方言：“你们到底是请我来做，还是自己做啊！”

        “不是……我看你手法不对嘛。”外婆答道，一回头瞥见了许鑫婷举着的手机，喜道：“露露啊！是露露吧？你看啊，外婆教你怎么洗厨房……”

        十分钟后，许鑫婷开开心心地回到了画面里，许鑫露一张口，嘴角就自动地抽了起来：“这、这是在搞啥……”

        “哦，是这样的，外婆怕你做不来，说要录视频教你，但是吧，家里又没有那些工具，本来想去超市买的，但是发现太贵了，还不如请一个阿姨带着工具上门，这样就可以一边教你怎么用啦。”

        “不……这……”

        许鑫婷往身后瞥了一眼，凑近小声道：“外婆只肯雇两个小时，本来是叫不到人的，好容易找来这个阿婆，但是外婆嫌她不专业，好像很多工具都没有。”

        许鑫露听着画外音里两个方言的争执声，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很快，屏幕又被转向了外婆和她的冤种家政嫂，这回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客厅，爹妈都很识相地远远避开了，连人影都看不见，只有许鑫婷的憋笑声时不时从画外乱入。

        真是离了大谱。

        许鑫露能怎么办，只能赶紧边看边做笔记……然后被许鑫婷忽然逮个正着，又发出了丧心病狂的尖笑声。

        许鑫露看着自己手里的铅笔和小本本，失去了灵魂地叹了口气。

        等那位家政奶奶气鼓鼓地拎着背包离开后，她终于可以和外婆好好地通个话了。

        一家人都在电话那头，除了许鑫婷，脸上的表情都有一丝可疑的心虚。许鑫露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

        “呃……旺旺怎么样？今天喝药了吗？”许鑫露打破了沉默，对面的气氛顿时一松，于是在逗过弟弟，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之后，终于进入正题了。

        半小时后挂了视频，手机只剩两格电了。许鑫露又叹了口气，但想到许鑫婷和许鑫旺互斗的样子，又忍不住好笑。

        好吧，接受命运。尽管从外婆含糊其辞的说法里，她已经知道了，在雇主获得的信息里，她的人设，八九不离十，乃是“原先就在老家给人做小保姆的”，而这两个月正好空了。

        怪不得要下血本给她培训呢，不然一下就露陷了。

        她裹着头发，往床上一倒，小本本随手丢在一边，看着天花板发起呆来。脑子里天马行空，一会想着要穿什么衣服才符合人设，一会想着网络上的段子：小姨给介绍了厂里的工作，交待大学毕业的侄子：到了厂里就说自己是初中毕业的——说是大学生，怕人家不要。

        念头一转，又想起外婆介绍的那家主雇，哇，真是世界的差参，那个家庭和她们真是截然不同，光是各种“神秘”八卦都够她们一家唠上半天了。当然，主要是因为有钱人的生活方式，每一点对她们来说都很神秘。

        比如，和她加微信的是女主人派来的司机，不是公司的司机，就是专门服务这家人——具体来说，是这家女主人和小主人的司机。而这家小孩平时都在住校，女主人则经常不在北京，这位司机大叔拿着丰厚的薪水，实际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是待命，可以跑私活，但不能开主人的车，还要随叫随到。

        外婆和这位司机算比较熟了，关于自己的工作，他时不时能聊两句，关于雇主的事则守口如瓶，忽然从一个闲散大叔变得像专业保镖似的高深。

        “总之，露露啊，”在八卦了所有能八卦的信息后，外婆语重心长地总结道，“干活就干活，不要打听人家家的事，不安全的！”

        许鑫露微笑：“好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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