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童谣

决定了两日后再去探秘，闵如初索性向谢随安提议这两日就不多行动，只当养精蓄锐。谢随安当然不会有质疑，默认了下来。

        难得不用再昼夜颠倒，谢随安心情舒畅不少，有意出门逛逛，也旨在探探口风。

        不料无论她走到哪里，村民的目光便如影随形。她想搭话，那些人便作鸟兽状纷纷散开；她循着目光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他们也丝毫不为自己的行径而羞愧，反倒更加明目张胆地向她张望。

        谢随安不喜这些目光，略一思索，干脆直接将危花佩在了身上，村民肆无忌惮的目光这才有所收敛。

        走着走着，她竟不知不觉步入了一处僻静处。

        见是无人居住的旧屋，谢随安转头想走，却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出几道童声朗朗念着童谣：“……神仙好，神仙好，阿娘叫我迎神仙，我问阿娘怎么迎，阿娘说，今月前家迎，明月他家接，后月到我家！”

        什么意思？谢随安最近对于神佛一词敏锐得很，捕捉到他们语义中的重点，便侧耳倾听。

        里头的小孩儿还浑然不觉，又念了几遍才停下，开始分配角色。不一会儿，就为着谁扮演神仙、谁迎接神仙而吵了起来。

        “这个月本来就是我们家迎神仙！我阿爷都去了大半个月了！”

        “我不管，现在是我做神仙，我才不要挑你家！”

        “你你你……你是个假神仙，你不会挑，不会挑！”

        哭嚷的孩子像是很快被他们忽略了。接着，有两个小孩跑了出来，前头的那个身上披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布条，极为滑稽。谢随安闪身藏匿，意识到，这副打扮许是他们眼中的神仙模样。

        前头的孩子领着后头的那个饶了几圈，带其来到了一棵树下，奶声奶气地说：“好了。你迎完神仙了，等我再去领人来。你可躲好了，别叫他们找到了。”

        被“神仙”领来的小女孩看起来白净又乖巧，约莫五六岁的模样，闻言重重地点点头，便缩在了树荫下一动不动。

        “神仙”满意极了，张着双臂，挥舞着布条重新回到孩子堆，屋里再度响起那首童谣。

        谢随安从阴影处现身，步至小女孩面前，小女孩起初以为是同伴回来找自己了，探头偷偷地望了一眼，却看到来人是外乡的姐姐，随即想起身逃跑，被谢随安一把固住了。

        “跑什么？我又不凶。”谢随安生怕吓走线索，还得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放松了面部，“我很可怕么？”

        小女孩动弹不得，只能按谢随安的要求来。她仔仔细细打量了谢随安一遍，觉得眼前的姐姐并不像家里人说的“很危险，不能靠近”，就犹豫着摇了摇头：“……不凶，姐姐很漂亮。”

        谢随安面无表情时的确冷冷清清，稍稍缓和，这股清冷便散了，五官只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孩子爱美的天性当即发作，大着胆子反问起谢随安来：“姐姐拉住我，是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谢随安本想反驳，心念一动，应下：“是啊，我……姐姐刚才在外面听你们玩游戏，觉得……很有趣，很想跟你们一起玩。”

        稚童自是分不清她生硬的转折与勉强的语气的，听她这么一说，当她是真心入伙，眼睛都亮起来了：“姐姐也喜欢神仙吗？神仙可厉害啦！”

        ……我说不定也能做神仙。谢随安心里腹诽，面上不显，继续追问：“是啊，姐姐也喜欢神仙。但是姐姐那儿的神仙……”除了长得像神仙，行事从来不叫人摸着头脑，有的时候还怪讨人厌的，只能算作半个神仙。

        谢随安自然而然想到某人，赶紧转了话茬儿：“和你们这儿的不太一样，你们这儿的神仙是什么样的？”

        “神仙呀，神仙他只偶尔才来我们村子里，唔，阿婆说，神仙也是挑过日子的！一般的日子和人家，神仙看不上的！”小女孩掰着指头，显得若有其事。

        “若是看上了哪一户人家，会怎么样？”谢随安心一紧，心底的猜忌大胆却又出格起来。小女孩不假思索：“就会被挑去侍奉神仙啦！姐姐，侍奉了神仙，会不会也能成仙呢？”

        谢随安不答，握着小女孩臂膀的手却渐渐用力了起来：“那些侍奉神仙过的人，还有……回来过么？你有见过神仙的样子吗？”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当小女孩肯定地摇头时，谢随安还是一阵茫然无措。

        若真的是神明，会将那些人带走做什么呢？

        ……不，不对。世上绝不会有真正的神，哪怕是有，也不会在这儿。谢随安的目光不再因思虑而涣散，成仙的修炼之路何其漫漫，若真有人飞升成功，那是惊世之举。

        这样说来，只可能是有人在联合或者蒙骗村民弄虚作假。

        “姐姐，疼……”谢随安不自觉地捏紧了小女孩的手臂，她委屈地低声喊。谢随安忙松开，细致地替她揉了揉：“抱歉，姐姐在想事情。”

        疼痛转瞬即逝。小女孩面上浮现出一点点好奇：“姐姐在想什么事呀？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谢随安放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些……大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起身的动作因为震惊而有些趔趄。谢随安站稳，只想快些找到闵如初他们，分享这些事。

        谢随安回到院落时，正好撞上刚回来的闵如初，观她行色匆匆，便了然她定是有所收获的。

        三人心照不宣地回到房间，掩上门。闵如初才急急开口：“安安，我发现这个村子里，一座墓碑都没有！”

        见谢随安出门走动，闵如初也不想坐享其成，也出门找线索去了。

        由于她天生目盲，村民对于她的关注反而比堆谢随安少得多。闵如初起初是想寻一寻村中有没有什么同那腥臭如出一辙的气息，却意外地发现，这个村子里没有死亡的气息——

        “说起来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嗅得出来，”闵如初抿了下唇，还是说了，“那气味，我闻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谢随安凝眉：“万一是近来村子没有死过人呢？”

        她不是在怀疑闵如初的发现，但眼下她不想错漏一丝一毫的可能。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近来没死过人，过去总是有人去世的吧。我找了很久，快把村子沿边逛一圈了，连个坟头都没有找到。”

        闵如初生得样貌好，又嘴甜，哄着村子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聊天，明里暗里套出了不少话——这个村子一直以来都是遗世独立、自给自足的，几乎不与外界交谈。

        “这里四面环山，连喝口水都只能打井取水，除了土葬，我想不到别的下葬方式。”闵如初分析得有理有据。

        谢随安跟着她的思路走着，也适时抛出了自己的所见所得：“我今天也听到了一首童谣。村子的孩子说每月都会有神仙来选择侍奉的人，而那些侍奉的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可能是随着所谓的“神仙”离开了村子，但结合闵如初的发现，谢随安不愿意相信事情有这般简单。

        若得神仙庇佑，还能与真仙亲近，获得一二分机缘，想必多数人都会将此事作为谈资炫耀，以此来谋利。

        小小的村子里能有一位地仙，这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呀！

        可村子里的村民却藏着掖着神仙的踪迹，甚至将外来的人视为洪水猛兽，处处限制他们的行动，生怕他们窥得其中玄机。

        “神仙好，神仙好……我看他们的态度，理直气壮得不像是觉得自己做了坏事，这样想来，只能是‘神仙’的受益了。”闵如初理着因果，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谢随安亦深以为然地颔首。

        可是，同他们境界相当的寻常修士，要如何将自己塑造成无所不能的神明？谢随安自认为，他们的所学蒙蔽少数人不难，难的是一整个村子都对其言听计从。

        看来，这个村子里还藏着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谢随安垂眼，她愈发想知道那座庙里，到底供奉着怎样一尊“活佛”了。

        室内沉寂了下来。谢随安沉浸在猜测中，却被一声忐忑的“安安”所打断，她抬眼，闵如初正讨好地朝向她的方向。

        “你还生气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便叫谢随安想起那个晚上。她现下的的确确是不气了，还觉得闵如初真有耐心，心平气和地回复：“我没有生气。”

        她后来想过了。闵如初是选了最有利的那种，只是她接受不了。这件事无关对错，只关乎个人的喜恶与抉择。

        所以她不气，但，要她再与闵如初多亲近，却是难了。开始就知道双方的观念不合，又何必勉力强融，平心而论，闵如初至少是个值得信任的同伴。

        闵如初收到了应答，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若她眼睛看得见，此时她定是要眼巴巴地扒着谢随安不放手的。

        她很喜欢谢随安这个朋友，但现在有更值得惦念的事，之后再说吧——闵如初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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