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愿景

心怀期待，谢随安跟着萧祺然飞了一天，期间飞过高山流水，终于停息在一处城镇上空。

        虽已入夜，城中却灯火通明，无数人头往来流窜。这样高高地俯视下去，谢随安只觉热闹非凡。再定睛一看，瞧见有一条城中河，自城头贯穿城尾，还往更远处延伸着去了。

        而那些人似乎就是簇拥在河边。河上亦有许多物什，竟还有火烛，形成了一条多彩的、流动的河。

        约莫是在放河灯。谢随安很快下了定论，又算了算日子，愣是没联想到有哪个临近的节日。她转头去求助萧祺然，他知她想问什么，却笑而不语。

        “随安何不凑近了自己去瞧瞧？”

        谢随安一愣，继而知道他故弄玄虚，也不点破，在城外偏僻处停了青鸾，二人并肩走入城中。

        城中自是极其喧闹，往来人群无论男女老少，面上都洋溢着由内而外的喜悦，叫人动容。

        河上果不其然漂浮着各式花灯，灯芯中好像还有什么，烛光闪动，辨不清。

        谢随安更加笃定是在举行什么节日的缘故，又神色一凛，莫非是萧祺然对她有什么新的考验？

        “今日似乎并不是元宵节。”长久的历练使谢随安对于时间的流速有点迟钝，可看看来往行人的衣着，觉得自己没出错，“师父要我做什么，不如开门见山。”

        萧祺然叹了口气，竟在岸边俯下身，去捞那灯：“随安不妨自己来看看。”

        谢随安想制止萧祺然的动作，若河灯是他人的祈愿，这样捞起实在是有些冒昧。可萧祺然用修长手指拨开河灯花瓣，其中竟是精巧的吃食。

        “这是何意？”谢随安不懂。萧祺然也不再卖关子：“此城名作‘雨河城’，曾经大旱三年，颗粒无收。

        “于是城民们在城中祈祷数日，诚意终于感动了上苍，下了一场三天三夜的雨，城中不再干旱，甚而生出一条城中河，供城民取用。”

        他将手中河灯放归河中，又轻轻撩动水面，掬起一捧水：“自此，城民便将下雨的那三天称为雨河日，各自取出家中吃食，从上游流下，供大家随意食用，以祈求来年继续风调雨顺。再围着这条河载歌载舞，由此庆祝。”

        萧祺然的语调悠悠，玉白色的侧颜映着灯火，河光被他平静地搅碎。他就这样娓娓道来这段过往，仿若历史画卷已在眼前展开。

        恍惚间，谢随安竟生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错觉来，想问什么又一时无言，硬生生憋出一个十分朴实无华的问题来：“不会浪费么？”

        “不会，大家都是适量放置，若有残余，下游总归会有些流民与野兽。”萧祺然挥了挥手，随意替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他凝神片刻，复捞起一盏河灯，递予谢随安：“随安要不要尝尝？”

        花中的糕点精致小巧，谢随安小心翼翼撩起一块，放入口中抿开，却是齁甜，浓重的甜味晕在喉间，她却不说，心生一计，只勾勾唇角向面露询问的萧祺然颔首示意。

        萧祺然会意，果真也拿起一块品尝，直至化开才眉头一皱，对上谢随安略带狡黠的眼，便明白了是何意。

        “你啊。”萧祺然双指屈起，就要落下。谢随安灵活一闪，避开了他的动作，恰逢远方乐声渐起，隐隐从上游而来。

        衣着华丽鲜艳的少男少女欢笑着起舞着走来，人群中尽是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的舞姿生动，脸上涂抹着油彩，随着他们的步伐，周围的人皆快乐地舞起来。

        萧祺然停下惩罚的手，张口欲问谢随安要不要去跳上一跳，然谢随安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显然兴致索然。

        “师父去罢。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她一撩衣摆，直接在河岸边坐了下来。

        萧祺然也不强求，正巧有人踩着鼓点邀他共舞。他也不拒，旋即被接踵而至的几人团团围住，塞了长条的洁白花枝在他怀中，又把七彩的花环戴在他头上，竟也不算花哨，分外和谐。

        谢随安是不知道萧祺然会不会跳舞的，只见他拾起花枝，似是舞了套剑招，行云流水般的赏心悦目，众人一阵阵叫好。

        衣袂猎猎，衣摆飞扬，慢慢地，萧祺然随着人流移动至对岸，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谢随安嘴上说着不去，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没有挪开。

        仅仅只是隔着一条河，她远远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看从天而降的神佛。

        也不怪她，此时此刻任是谁，看到身处花团锦簇中还不失色的萧祺然，都会觉得他气质绝尘。

        谢随安看着他被人群掩住，收回视线，自己捞了盏青色的灯，是块烙饼，咬了口，两三下没咬动，才觉硬得很，一时嚼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得攥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

        先前被压着修炼的时候，总觉着片刻的发呆都难能可贵，如今身处闹市的盛会中，谢随安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从前她极少见到这样的人间烟火，也没什么空驻足观看。身处其中，虽觉得四周热闹，可总觉得余下落寞。

        ……或许就该跟着萧祺然一起去。一个烙饼下肚，谢随安心头浮上个念头，那梦的阴影虽散了，可她多多少少还是对跳舞有些抵触。

        但……她想试试。

        谢随安站起身，试着像梦中的姿势延展开手臂，握惯了剑的手却不如梦中那样柔软优美。她迈开步子，欲转个圈，裙裾倒是飞得高高的，河中的倒影却直挺挺得过头，像棵呆板的树。

        谢随安被自己逗笑，了然地垂下手，意料之中，倒没有过多沮丧。一转头，却瞧见了含笑的萧祺然，谢随安眨眨眼，竟不知道他何时脱身，又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

        她抬远视线，人群早已朝着更远的地方去了。

        “师父不同他们一起去么？”谢随安发问。萧祺然摆摆手：“不去了，往年也参与过，总是大同小异的景致——随安要放河灯吗？”

        他的话题转得突兀，谢随安本想拒绝，实在是不忍拂了他意，便应允了。

        萧祺然买来河灯，叫谢随安许愿。谢随安思来想去，不过都是平安变强之类的愿望，好叫她在世间活得容易些，而这些，她更愿意倚重自己。

        望向谢随安凝思的侧颜，萧祺然不曾催促，只静静地看她。

        他有意带她出来散心放松，并不急于这一时。

        忽地，萧祺然启唇：“师父虽然不知道随安的愿望为何，但你这样，已经很好。”

        谢随安觉得他夸得蹊跷，转念一想，便又了解了。他恐是怕她为自己遗憾的，可她如今平平安安地活着，已是最大的满足。

        思及这点，谢随安阖眸，嘴唇翕动了几下，萧祺然隐约辨认出是“我希望”三个音节，可没了下文。

        谢随安静默地把愿望放在了心里。

        待她再度睁眼，将花灯放在河中，这承载着她特殊愿景的一盏，就这样变作了无数盏中的其一。

        萧祺然温和地一问：“随安许了什么愿？”

        谢随安只顾着看河中无数灯影憧憧，只笑，不语。

        若愿望能显灵的话，她希望，遇见萧祺然的好运，能一直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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