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执剑

三年后。

        一头雪发的青年伫立在云烟缭绕的山巅，举目远眺。他清楚下面有许多人在关注这边，仍是不为所动。

        解寄灵一直且只在等待她的到来，期待着她会用何种方式出场。

        下方的嘈杂声不止，他不喜地皱皱眉，忽觉人声越发鼎沸，他有所感应，抬眼看去。

        有一人拂开人群，踏着这山间的云，似一片紫色的霞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她站定，解寄灵却先看到了她剑上的铃铛，随风而动，他还未来得及在心底暗喜，却见她抬手，在铃铛上输了一段灵力。

        ——好久不见。

        她传讯给他的，只是这样简单一句话，顷刻，那铃铛在解寄灵的注视之下，碎了。

        解寄灵怔了怔，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那碎片，却是徒然，那些碎片，在落地的一刹那便碎如粉尘，散去了。

        目睹了这一幕，解寄灵抬首去看她的脸。

        曾在梦中相逢的那张脸轻轻笑了下，复道：“好久不见。”

        足有三年多未见，谢随安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间的神采越发飞扬；谢随安也在观察解寄灵，相较于她，他算是变化较大的，步入元婴，身姿挺拔许多，整个人的气韵都不太一样了，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好几不见，”解寄灵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你步入元婴了么？”

        “嗯。”自谢随安解决了剑心不前的问题后，她没花多少时日就晋升了元婴，只是在今天这个日子无需赘述。

        谢随安攥拳，让指甲微微嵌入掌心，靠钝痛来维持着平静。

        今日事大，她其实远非面上表露出来的那般沉静似水。她既要给自己三年来的苦修交一个满意的答卷，亦要，给穆煊乃至整个沧海观一次机会。

        并不能看透她心底所想的解寄灵喉结滚动了下，诚心肯定道：“很快了。”

        这对于解寄灵而言，是对旁人极高的评价，谢随安却没说什么，她的速度是快，但是在解寄灵面前，还不够。

        她要追赶、超越，若不能保持清醒的认知，这一战，是绝对赢不了的。但这还远远不够。

        解寄灵还想说些什么，可他们并不是能过度寒暄的关系。谢随安适时提剑，朗声道：“开始吧。”

        他再不愿，也只得举剑，点头应允。

        -

        今日之战，闵如初恐怕是最焦急的，她一心想要了解战况，奈何眼睛不能视物，恨不得当场抓个人来转述才好。

        “我来给你讲吧。”

        她正焦灼之时，有一道声音落在她身畔，闵如初一僵，苦笑道：“不不不，不麻烦萧师兄了……”

        萧祺然心里指不定比她还关心随安的胜败，她怎么还能让他分心来替自己解说战局呢？这不妥当！

        虽然她也挺想听他讲一讲的啦……

        “客气什么？”萧祺然懒得同她推辞来推辞去，话锋又忽地一转，“只是别叫我师兄了，平白无故矮了一辈。”

        闵如初大惊：“可你之前不都接受了吗？”

        萧祺然颇为无语地睨她一眼：“我应了么？”

        闵如初又是一大惊，绞尽脑汁回想：“好像……是没有开口说话来着……”

        她当时还以为萧祺然只是不想搭理她，哪里会想到还有这样一层缘故在？

        不待她深思，萧祺然已懒懒开口，替她讲起上面的战况来。闵如初赶紧稳了心神跟上，只是她一个个问题抛得层出不穷。

        “安安的情况怎么了？”“他们现在看起来谁赢面大一点？”“有人受伤了吗？”“……”

        萧祺然起初还好言好语地耐心回复，直到闵如初一刻三问，他实在受不住了，又瞥见一道人影缓步而来，索性起身：“喏，给你转述的人来了，我先走一步，你自求多福吧。”

        他这话蹊跷，闵如初听得一个激灵：“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谁来了啊？哎哎哎师叔你别走啊……”

        萧祺然同那人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未给，那人却在过肩时低声道了句：“多谢。”

        无功不受禄，萧祺然自觉自己没做什么，亦没受谢。

        反倒是闵如初，听见这声音，一下子噤声，乖顺地坐在原地，良久才道一句：“……凌师兄。”

        那人站了许久才坐下，生涩开口道：“……我来同你讲吧，”

        -

        台上战况正烈，三年过去，解寄灵的剑势逼得人越发紧迫，谢随安自也不是吃素的，隐隐有越战越勇的架势。

        这三年来，她多用木剑练习，只有最后一年，萧祺然命她换回随念。

        木剑再怎么按照随念的分量定制，手感也是完全不同。谢随安还以为自己会适应不了，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里，她反而和随念磨合得很好，远超之前。

        “世上第一的剑修，是因为有世上第一的剑，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世间第一强？”

        孟蹑云也抽空来看过她练剑，只看了一会儿，便向谢随安抛了这样一个问题。

        见她迷惘，萧祺然随之帮忙解释：“合手的剑固然是锦上添花，但你若没有剑，你的剑招便废弃了么？若某日自己惯用的剑不在手，你便要败了么？所以，我要你在姜易和解寄灵之中，寻求一条折中的道。”

        姜易和解寄灵？谢随安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他们两个，都是太过极致。一个只信自己的锤子，一个却又只信自己。

        她再想到，很早之前，萧祺然带她去找寻锻剑的材料，古剑想要认他为主。萧祺然当时并没有持剑，却能被认同……

        谢随安豁然开朗，见她如此，萧祺然含笑道：“当你解决了这个问题，许多事会迎刃而解。”

        她该信自己的剑，更该信自己。

        这番话语历历在目，而今长剑在手，谢随安只觉得快意！仿佛只要有剑，她便无所不能！

        随念亦受到她感召，剑上光芒大振，即使稍落下风，可这气势却能敌千军万马！

        “看来这段时间，你成长了许多……”解寄灵淡淡开口，他总觉得谢随安虽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内里却已脱胎换骨。

        像是一柄剑，尘封已久，终于被打磨出了完满的形状，不愿再屈居在剑鞘之内。

        不论谢随安手上的剑，她本身……就是一柄能吹毛断发的利刃！解寄灵加深了这一点认知。

        谢随安依旧没在意他略显居高临下的评价：“或许吧！”

        话不多说，谢随安只尽力汲取着四周同系的灵力化为己用，虽留有后手，但开场便要全力以赴！她不能慢下一点点的攻势来，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解寄灵像是某种功法大成，身形显雷霆之势，灵动敏捷，而他上一刻落足的地方，竟有隐约雷电闪烁，片刻后才彻底消去。

        谢随安尽可能以剑气劈砍去化解这些以守代攻的奇异，但还是无法避免地受了些伤。

        “你……”解寄灵很想开口告诉她，虽然如今谢随安给他的压迫已不同以往，但他们之间的差距还是一道鸿沟。

        这不是他自傲，而是事实，但解寄灵迟钝地察觉，如果这话说出来，很像在否定谢随安的全盘努力。他从来不会顾及对手的情绪，甚至还乐得见对方为此阵脚大乱，露出破绽。

        但是对于谢随安，他心中有所顾忌，并不想这么做。

        他不说，不代表谢随安看不出。

        看他欲言又止，谢随安有些好笑：“我问你，你在看不起谁呢？”

        她说的话毫不客气，语调却偏是没有起伏的，听起来就好像一句纯粹的疑问，解寄灵哑然。

        “没有十足的把握，有的话，可不要轻易说啊。”谢随安轻笑，眼里却露出一些堪称疯狂的情绪。

        时隔多年，解寄灵竟再次嗅到了她身上那股不死不休的气焰！他本以为她会有所收敛，有所改变，至少不会像之前那般，死命只想赢……

        但仅仅只是一瞬。谢随安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每一次挥剑，都没带什么情绪的波澜。解寄灵舒出一口气，应当是他看错了吧？

        解寄灵企图将这股想法移除脑海，心底也莫名浮现出些许不甘。

        单论剑道，他实则……已非谢随安的对手。他有所觉察，方才比剑，他是全然以修为压制的，如若二人修为相差无几，他是敌不过谢随安的。

        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或许不该想这些，解寄灵略一沉吟，速战速决吧。

        他的剑脱手，双手张开，剑浮其中，有灵力绽放而出，天边亦跟着响起轰鸣雷声。

        面对和多年前相同的招数，谢随安这次显得沉着许多，她停下剑，说：“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在一个地方重复跌倒吧？”

        解寄灵不言不语。

        “都想好要打败你了。总不至于一点儿不设防吧。”谢随安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语罢，天地间磅礴的灵力忽朝她四面八方地涌来！

        这三年，她日思夜想的，就是赢了解寄灵！和萧祺然不说把解寄灵研究得多么透彻，也算得上七八分的了解。

        解寄灵面露错愕，手上动作不变。

        骤然承载这么多的灵力，即便谢随安能吸收，化用也是一个难题！然而她只动作顿了顿，任由唇角溢出血丝，面上坚毅神色半分未变！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身体简直像要被重压碾碎一般剧痛！若非破丹成婴，这一招她怕是想都不敢想。

        不是错觉……解寄灵惊觉，谢随安还是不管不顾，只想要打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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