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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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国向来有贴窗花的习惯。
举国上下、天南海北都贴,而且时间也惊人地一致,每逢腊月二十八,前一天还是孤零零的窗子都会一道转身换上新装。
宫中也不例外,甚至贴得更有新意。
在心灵手巧的宫人的创新下,每年总会从这儿新传出许多有意思的窗花图案。
不过主子们一般都不会亲自动手剪窗花,毕竟还是太危险些——要是一不小心伤了手,留几个疤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这和唯二的两个小主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有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与效果最显著的药膏在,他们一点也不担心留疤,也不用顾及可能会有什么坏影响。
萧载阳自然不必说,而何芊蔚,大概也没谁会想不开去招惹她。
是以何芊蔚掰着指头认真数了数时间,最终还是答应了萧载阳的邀请,和他一块儿钻研起窗花的制作流程。
一张被染红的宣纸,再挑一支用起来称心如意的笔。
对折再对折,然后在其上尽情描绘图案,刻刀与剪刀一起上阵,半天忙活下来,再把它展开,一朵嫣红的花就会在纸面盛开。
——不排除这个步骤中有美化的成分。
毕竟萧载阳与何芊蔚靠自己是画不出那些花样的,只能照着前人总结出来的图纸一点点描出轮廓来。
对折倒是没有出什么问题。这一步简单到毫无任何技巧与技术含量,哪怕让阿琼挥着爪子乱踩一通也能折出来个模样,更别提两个活生生的人了。
真正难住人的反而是往宣纸上描绘花样的步骤。
萧载阳画工不错,但他平日接触到的与窗花图样相差甚大,花了不少功夫才适应下来;至于何芊蔚,这人丹青同她爹一样差劲,画老虎能画成四不像的猫。
两个被难住的家伙脾气一上来,硬气地拒绝了包括纪修、陈嬷嬷、若兰等一众人在内的代笔提议,愣是自个埋头钻研了快一个时辰,浪费了不知道多少宣纸。
直到若兰又从瑶光殿的库房中翻出了一沓红色宣纸,他们才好不容易彻底领悟了那些花样的精髓,对折完随手一画,就能一鼓作气画出来想要的花样。
看了看手里描完花样的宣纸,何芊蔚刚伸出去想把刻刀摸过来的手犹豫一瞬,转而指向那堆被拿来练手的失败品,踌躇道:“……要不还是别自己剪了?”
萧载阳已经下了手,刻刀顺着笔迹缓慢移动,闻言斩钉截铁地拒绝:“做事断不能半途而废。”
如果说剪窗花刚开始是为了拐弯抹角地安慰何芊蔚,但在经历完这一遭意想不到的挫折以后,萧载阳已经被激起了该死的好胜心,说什么也不愿意主动服输了。
何芊蔚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叹了口气就抄起刻刀,抿紧唇和平常一撕就破、如今却连刀都划不开的宣纸作斗争去了。
舍命陪君子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低头各自较着劲儿,刻刀划累了换剪刀,等到细节处时又换回去,慢慢摸索出了技巧,动作越来越熟练,看得纪修欣慰不已。
至于陈嬷嬷,她实在看不下去两位主子这么糟蹋材料,已经默默离开去和若兰商量怎么废物利用了。
在一不留神又报废了许多宣纸之后,何芊蔚率先长舒一口气,把刻刀搁在桌上。
她把得来不易的窗花压住,偷偷抬起眼想看看萧载阳的进度如何。
察觉到视线的萧载阳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落下最后一刀,将上头的纸屑统统拂去,却同样没把它展开,而是自言自语般开口道:“完成了。”
何芊蔚点头如捣葱,紧跟在后头表示自己也剪完了一张窗花。
你看我、我看你了半天,最终谁也没有主动提起看看自己辛辛苦苦剪出来的窗花是什么模样,而是默契地反手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窗花推进之前的半成品里,心照不宣地跳过一上午的辛勤劳动,聊起了别的事。
负责善后的纪修一脸的如我所料,前脚刚抱着一堆零碎的宣纸出了大门,后脚就熟练地从其中挑出了还算完整的两张,捋平了收进怀中,再指使着小太监把东西全打包丢掉。
好不容易跳过窗花这个不怎么愉快的坎,萧载阳回去以后本来想把锅推到出谋划策的人身上,谁知道从暗卫嘴里知道了事情经过的皇帝早有准备,当着他的面熟练地剪出了一个复杂漂亮的窗花。
“这不是很简单吗,”皇帝举起那窗花在萧载阳面前晃了晃,“我也没想到你们忙活这么久也没剪出来个像样的啊!”
萧载阳接过那窗花沉默半晌,百思不得其解地开口问皇帝:“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
谁家皇帝会闲得没事儿干剪窗花玩儿,还剪得这么熟练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追溯其原因得从当年和你母后……”皇帝话说了一半,忽然强行刹住车,掩唇低声咳嗽着,强硬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失败一次不要紧,我还有备用计划,就是得等到春节当天才能用。”他随手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又取出朱笔,一副事情的发展上在我掌握之中的模样,“这段时间你多找何家那小姑娘说说话就行。”
萧载阳含糊应了一声,没多问别的。
皇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说完,他低头一目千行地扫完了手里废话满篇的奏折,一句已阅批完就打算换下一本。
萧载阳便往外走去。
走出勤政殿大门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往后看。
勤政殿灯火通明,伺候的宫人如往常一般只留了寥寥几人,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晚风拂过时带起的一阵响动。
皇帝坐在正殿中央的书桌前,一眼就能望见,而他身旁明明还有个寸步不离的汤正德,却显得形单影只,总让人觉得其落寞时分。
萧载阳收回目光,越过无边的黑暗,隐约看见了旁边默默蹲着的建筑。
十多年前,那儿也应该亮着灯,住着当朝皇后。
萧载阳笑了笑。
他再也没有回头,转身走入了那片良夜之中。
窗花这事本来是应该过去了的——两位当事人都有这样的默契。
更遑论后头的也日子一帆风顺,宫人们也同样眼力见十足地没有再提起窗花,只打算默默贴上去就好,只是谁也没想到沉寂许久的皇帝还是在腊月二十八那天玩了出大的。
而且这一次皇帝的手段还比较……嗯,让人意想不到,
乍一看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让内务府额外多发了一批红宣纸,说是让各宫多剪些窗花沾沾喜气;但放在知道有两个大怨种花了一上午也没剪出来个能看的窗花的人眼里,这行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萧载阳快气死了。
甭管自个的好父皇打得什么主意,这宣纸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他绝对会找到勤政殿去,说不出个一二三这事绝对没完。
与之相对,何芊蔚的心态倒是还好些。
一方面,她早就从亲爹口中知道了皇帝偶尔的不着调和满肚子坏水;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又没打算事事做到完美的人,她对此事的接受能力还算不错。
反正可以直接丢给陈嬷嬷来处理,眼不见心不烦,谁生气谁是阿琼。
好吧,其实何芊蔚也蛮生气,只是她不好发火。
而皇帝在轻飘飘把两个小祖宗全得罪以后,果断提桶跑路,成天有事没事往大臣家里钻,美其名曰微服私巡,总之就是不见萧载阳。
他其实还挺快乐的,尤其想想自家儿子气得牙痒痒看不惯又打不到自己的模样。
汤正德只能哈哈尬笑着附和,心里则大声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就等着除夕大宴上被殿下毫不留情地下面子吧!
皇帝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不作死的人生无趣至极,虽然是为了办正事,但要不借机给萧载阳找点什么不痛快,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这么做也不能说没道理吧,毕竟特意打听到来龙去脉的有心人只会觉得陛下又在逗太子玩,压根儿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众大臣早已习惯了自己陛下与太子间的恩怨情仇,反正再怎么闹也是父子两的家事,什么也碍不着,反而还能给无趣的生涯添点有意思的见闻,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用从前的经验看来,谁也不会觉得皇帝总往某些臣子家里跑是别有用心。恰恰相反,他们只会觉得陛下这回好像玩挺大啊,殿下竟然还没消气,除夕那晚的宴会上不会再来点什么刺激的吧。
好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皇帝能从一个没有母族助力、不被看好的皇子摇身一变登上皇位,又和先帝留下的一堆破事较劲完了还稳坐皇位,甚至让大启又逐渐繁荣昌盛起来,走一步想十步的本事恐怕比谁都厉害。
当然这也不能用来佐证他对萧载阳的宠爱放纵只是装装样子,毕竟不是哪个太子都能直接不经过皇帝同意,就用玉玺自个盖了章还不被赐死,反而让皇帝加急补一道太子所言皆为朕所思的旨意的。
东宫地位就是这么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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