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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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岭南县
云岭山,峰高路陡,遮蔽了北方的战乱与寒暑。
云岭又两分,西山与东山。
山南有一寨子,名曰惊风寨,寨子里多是逃难至此的中原人。
惊风寨的百姓都说,西山有食血的野人,无人敢上西山采药打猎。
而东山却风景秀丽,山间有处道观,虽香火凋零,好在有些烟火气。
夜色低垂,电闪雷鸣,眼看着将是一场倾盆的大雨。
此时,在东山陡峭的山路间,正有一道低矮的黑影摸索前行,脚步踉跄,三步两晃。
似乎被脚下凸出的石子绊了一脚,黑影匍匐倒地,一声沉闷过后,黑影身上扛的东西随之落在地上,沿着蜿蜒的山路骨碌碌转了几圈,直到被一块石头挡住才停了下来,那黑影悉悉祟祟起身,在原地站了好大会,才又回转头走了几步弯腰费力把东西扛在了肩头。
迈开步子,黑影沿着山路蹒跚前去,在山路的尽头,矗立着几间低矮的茅屋。
茅屋院门顶上的茅草正随着山间的风呼呼乍响,闪电划过之处,门檐上斜斜挂着一个牌匾,上书“清云观”三字,萧瑟潦草。
那黑影爬上最后一道阶梯,气喘吁吁来到院门近前,望着“清云观”的牌匾桀桀低笑了几声,随后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
在距清云观不远的山腰处,合抱粗的大树下有个半丈宽的深坑,应是猎人留下的废弃陷阱,此时陷阱里正不断传来微弱的低泣声。
“师傅……师傅……”
闪电在头顶裂开,一个小小的身体紧紧环抱着膝盖,蜷缩在坑底,纤细的脖子深埋在胸口,瘦弱的身躯正瑟瑟发抖。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树枝断裂的声音,在静寂的山林间煞是清脆,坑底的人儿也听到了这声音,她慌忙抬头,苍白的脸上犹挂着泪珠,似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颤抖着唇唤道:“上面有人吗,救命啊,救命……”
头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悬着一颗心,她眨巴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望着上方,直至黑影渐渐笼罩了她的头顶,她满心欢喜又期待,瞧着那黑影声音也不由软了下来,喏喏道:“这位好心人,我不小心落到了陷阱里,你能救救我吗?”
上方一片静默。
“咔嚓”……
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突然划过夜空,黝黑的山脉在亮光下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携带森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气息直直扑向坑底的小小身影,一张骇人的脸便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唇红似血,脸若脂粉,眼眶如乌墨,眉毛处分毫皆无,一双眼睛冒着寒气直瞧着她,带着嗜血的味道……
“啊……呀……”
夹杂着惊恐的尖利叫声冲破了云端,与远处响起的雷声一道惊飞了树上的夜枭,扑棱棱树枝乱响,刹那后,又随雷声归于静寂。
暴雨终于来临,雨珠穿透参天的大树倾盆而下,伴着从别处汇来的雨水,一股脑哗啦啦流进了陷阱里。
大雨之后,所有的脚印和气味全都会没了踪迹。
……
一夜暴雨如注,第二日却又早早的出了太阳。
此时日头高悬,眼看着便是正午时分了,山下的寨子里早已飘起了袅袅炊烟,山间的清泉也在汩汩流淌,惟有山中的道观一派安宁。
在一圈茅草围成的院子里,有一汪池塘并几间茅屋,两三只小鸭子正在莲叶间枭水,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公鸡在觅食。
“咯咯咯……”
一只小鸡仔被大公鸡追赶,慌不择路间窜进了院子最左边的茅屋门洞里。
屋门开了一条缝,屋内落针可闻,小鸡仔踮起脚尖不敢发出声音。
“扑通”一声,忽然有重物落地,小鸡仔惊得猛然跳起,“刺溜”下沿着门缝又跑了出去。
“呃,”角落里传出呻/吟声,掉落在地的原来是名少女。
虽从床上掉了下来,但她仍紧闭着双眼,在地上磨蹭了会才慢吞吞起身,也许是觉到头顶有些痒意,她伸出手指胡乱挠了挠满头碎发,一歪身又倒在了低矮的竹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竹床短小,将将能盛放下她,随着她辗转翻身,竹床不时咯吱作响。
已是初夏时节,但山间的空气犹带着几丝凉意。
竹床上并无铺盖之物,少女身上仅着一件棉袍,袍子下摆堪堪能遮住她的膝盖,一截白玉般的小腿裸露在外。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棂间吹来,“阿嚏,”少女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她使劲揉了揉鼻子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少女的呼吸声似有若无,在她蒲扇般的睫毛下,依稀可见乌黑的眼眶,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镶嵌着小巧的鼻子,鼻头被揉的通红,双唇紧抿,唇色浅浅淡淡,模样十分的惹人爱怜。
“大人,大人,这边……”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但少女睡的正熟,并没有听到这声音。
直到“砰”的一声,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踢开,轰然倒地发出闷响,才见她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倏忽从床上翻身坐起,并朝声音来处张望。
三个身着皂衣腰间别着大刀的衙差,正摆着凶狠的神色朝她走去。
她面上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声音嘶哑,但却极为镇定。
走在最前头的衙差已来到她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语气轻浮,“哟,小道姑,咱们穿成这样,难道看不出咱们是做什么的吗?”
少女瞥了衙差一眼,蹙起眉头,嫌恶的撇唇,道:“谁认识你们是做什么的?”
她不是没猜出他们的身份,但这人毫不掩饰面上的不怀好意,无非是打量她人小力微好欺负罢了。
直到此时此刻,宋真清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昨夜,她在山间的陷阱里醒来,彼时陷阱里的雨水已经没过她的脖子,雨骤风疾的夜晚,她硬是咬着牙根哆嗦着身子从深坑里爬了出来。
她是这清云观的小道姑清清,亦是来自遥远时空的宋真清。
也不知是何样巧合的机缘,使得她的灵魂与这具身体融为了一体,但无论如何,她既已来到了此处,便会努力的代替另一个她活下去,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欺侮她。
这般想着,宋真清却忽然听到衙差的声音变了调,谄媚又讨好,“大人,大人,在这,在这,人在这。”
原来几名衙差后面还跟着一位大人。
看着从窄小的屋门处走来的人,宋真清扬了扬眉,青袍加身,来人怕不是这岭南县的父母官张大人,只不过看着他那圆滚滚的身材,恐怕会撑坏绷在身上的官服。
张大人站定只瞅了她一眼,就随口问旁边的衙差:“是她?”
为首的衙差低头弯腰小心回道:“是,大人,这清云观中如今仅她一人。”
张大人摸摸唇角的几根短须,眨了眨绿豆小眼,微微晃了下脖子,点点额头,“那还等什么,这就带回去吧。”
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是,”为首的衙差躬首哈腰,“小的这就把人带走。”
说罢,衙差恭送张大人转身,回头便让手下来押解她。
两名衙差听令上前,只不过他们刚伸出手,宋真清就忙道:“慢着……”
“等等……”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两名衙差的手伸在半空犹豫了下,看了看为首的衙差,为首的衙差瞧了眼宋真清,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正要让两名衙差继续,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朝张大人望去。
但张大人并未回头,他站在门口脸朝院子方向,顿了好大会,才道:“韦师爷,你怎么来了?”
话中满是小心翼翼,又似乎忍着不耐。
随着张大人话落,一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阳光正好,从屋门透来的光影里,宋真清眯了眯眼,看向来人。
那人约莫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袍,腰间系着根墨绿色的腰带,只那腰带极长,被打了个死结围在腰间缠绕了两圈,还垂下来一截。
长袍的下摆扭曲破烂,似乎被猫狗咬过一般,他脚上的鞋子也沾满了湿泥,根本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再向上望,宋真清只觉得自己乱糟糟的短发,与他相比也实在不算什么了。
只因这人一头长发仅在头顶用根布条束着,额角两边散着许多乱发,有的已经垂到了胸口,很显然他已好些天不曾梳过发了。
这身打扮委实与师爷不大沾边。
但尽管如此,他身上仿若盛着山林间露水的朝气,从容又清新。
他进屋后并未先回答张大人的问话,而是抬眼在屋内打量了一番,待眼角扫过宋真清时,微微一愣,蹙了蹙眉头,才拱了拱手道:“大人,我寻遍道观也未发现凶器,这小道姑或许并不是杀人凶手。”
他的一双眼睛闪着亮光,许是来的匆忙,鼻翼上沁着些汗珠,神情认真且执着,似乎他说的这个发现对他极为重要。
而对面的张大人,听了这话脸孔却微微有些扭曲,一双肥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憋着一口气咳了好几声才道:“韦师爷,这道观里再无第二个人,她不是杀了寨主的凶手还能有谁?”
惊风寨,是岭南县最大的寨子,寨主炎丹不仅年轻有为,且与他曾有几分来往,最为要紧的是,炎丹的妹妹是剑南王家二公子的小妾。
张大人心说,在这岭南地界,甚至南安城乃至剑南道,剑南王二公子之威名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炎丹死的不明不白,他若不能迅速抓住凶手,万一被二公子知晓了,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他又如何担待得起?
张大人暗自决定,此次就算韦无冕说出花来,他都得把这个案子做死了,杀人凶手非小道姑莫属。
而宋真清看着张大人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拳头,眼神微闪,趁着无人注意,她将一只手伸进了竹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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