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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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梨树林,宋真清与韦无冕借着烛火悄悄摸到树林边上,两人知这庭院有些诡异,是以并不敢贸然进林,只是掩了身形偷偷扒着树枝朝里张望。
只见低矮的枝桠上,正悬着一只白色的气死风灯,树枝被风吹的左右摆动,那烛火也摇曳不停,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中,映出一个深深的倒影,那影子此刻正举着一把锄头在地上费力的挖掘着。
大雨刚过,淤泥堆积,锄头所到之处便掀起一滩污泥,黑影驼着背勾着腰,那污泥“啪”的一下落在地面上,黑影却充耳不闻,不多时地面上便多出了一个椭圆的大坑。
随后黑影停了下来,搁了锄头,转身走到风灯旁,伸手拿起风灯朝宋真清与韦无冕两人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
宋真清见状,忙轻轻扯了韦无冕一把,两人悄悄低了身子,瞥见地面上越来越近的影子,宋真清一颗心悬的老高。
这人是谁?
此时,宋真清的脑海里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人什么身份,又在做什么?
却丝毫未意识到她与韦无冕此刻的处境是多么危险,毕竟在夜阑人静的深山里,这人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透着股子不同寻常。
许是这处庭院早已败落,梨树枝上大大小小坠着的果子并无人采摘,有的已经垂到了地上,在四面硕果累累的包围中,恰巧掩盖住了宋真清与韦无冕的身形。
两人不敢动作,只闻越发靠近的呼吸声。
“呼哧呼哧”,那人声音浓重,仿佛一口痰卡在喉咙中,似吐又吐不出来,又似正在负着重物前行。
宋真清眼见着地上的光影不再晃动,又觉得那呼吸声远了些,这才悄悄探了探头。
气死风灯此刻正挂在距离宋真清面前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灯火虽暗,但却可照见灯下几尺之地。
宋真清这一探头,恰巧正瞧见白惨惨的风灯下一颗乱蓬蓬的毛发,以及毛发下黑黝黝的两个窟窿,与腐烂到几可见骨的尸身。
尸身下似乎是一张草席,沤烂的边缘散乱的支棱着……
而那黑影此刻正整理着尸骨,待尸骨看着齐整了些,那黑影便拿草席将尸骨裹了,拖扯着走向大坑。
方才有黑影遮挡,宋真清的注意力全在黑影整理的尸骨上,待黑影离开,宋真清这才瞧见原在气死风灯下方还并排躺着数具尸骨,尸骨一字排开,与方才被拖走的那具身形相当,腐化程度亦是。
黑色尸骨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腐朽味道,“嘎嘎”寒鸦突袭,若是没那白色的微弱烛火,想来,寒鸦必是美餐一顿,只是此刻,寒鸦畏惧烛光,唯有在枝上扑腾静待时机。
尸首的味道,死亡的声音,为这寂静的夜添了几多惨烈。
宋真清紧握十指,心中寒凉一片。
即便她出身考古,对人类尸骨并不陌生,但是,乍见眼前情形,她依旧情不自禁浑身颤抖。
她虽没学过医,但直觉告诉她,那些尸骨皆是女子之身,是不知何时埋葬在此的亡魂。
想起似梦非梦的那句:“妹妹,你也死了吗?”
她疑窦丛生,到底是谁救的他们?
是眼前林中掩埋尸骨的黑影吗?
只这人要么一直背对着他们,要么低着头,又因烛火太暗,直到这时,宋真清都未看清此人的面容。
在她身后,忽然有人悄悄握住了她的手,那人手掌宽大,指腹长着厚厚的茧子,她有些疑惑这茧子的来历,但那触手微热的温暖,却在瞬间抚慰了她的怒发冲冠,是的,她差一点便要拨开树枝冲出去了。
只是韦无冕的手在抖动,她知他也在忍耐,他从来便是见不得不平的人。
宋真清略感欣慰,与韦无冕相处这般久,韦无冕终究是有些长进,并未着急忙慌的跳出来替人打抱不平。
宋真清打量了一下夜色,眼见着东方微微有些偏白,这黑夜终将要过去了。
最后看了一眼仍旧忙碌着将尸骨运进坑中的影子,宋真清毅然决然的扯着韦无冕悄悄离开了梨树林。
打草便惊了蛇,此时她二人对山中的情形两眼一抹黑,一概不知,倒不如以静制动。
在天亮之前,两人踢踢踏踏的踩着水洼又回了之前的屋子。
依旧装作刚醒来的模样,两人直到天光大亮,才撑着懒腰懵懵懂懂的出了门。
天色晴好,连风都柔了几分。
宋真清与韦无冕刚出了门,便见一排屋舍的尽头有个身影。
那人一头白发,看模样是个年纪颇大的老者。
老者手中拿着一把扫帚,正在一下一下清扫院中的落叶,只见他慢慢举起扫帚,又轻轻落下,片刻才会挪动一步,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咳咳,”老者忽然将扫帚撑起,伸手捂着唇咳了起来,“咳咳,”老者咳的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胸腔咳出来似的。
宋真清二人见状,忙上前几步替老者拍了拍背,片刻之后,老者才收了手,缓了口气直起了身子。
“老伯,好些了吗?”宋真清搀着老者的胳膊,关心问道。
然老者却是一脸茫然,仔细打量了宋真清与韦无冕几眼,面上满是疑惑,“嗬嗬……”
“嗯?”宋真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嗬嗬,”老者指指宋真清,又指指韦无冕,“嗬嗬……”
“我?”宋真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者是聋哑之人。
宋真清本想问问老者是不是他救了自己,但此时却不知该如何问起了,她没习过手语啊。
“他问我们为何出现在此处?”韦无冕忽然道。
“你懂他说什么?”宋真清诧异问道。
“略懂,”韦无冕俊脸微红,颔首之间有些矜持与羞赧。
“看不出来嘛,”宋真清调侃。
话虽如此,但宋真清又一次意识到,即便韦无冕再笨再傻,他依然是京城韦家的大公子,纵使得了癔症,但该学的该懂的,一样也不少。
比如韦无冕手心的茧子,又比如韦无冕对太秦朝版图的熟知……
是的,韦无冕什么都懂,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对许多事都抱有好奇之心,却又对任何事仿佛从不上心。
他在疏离的活着,越了解他,越觉得,他与这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然与自己自遥远的时空而来不同,韦无冕却是实打实的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他的疏离,他的漠然,他的格格不入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也许,京城会有答案。
宋真清如是想。
“你问问他,这是哪里?他又是谁?”宋真清收敛了心神,对韦无冕道。
韦无冕点点头,随后对着老者做了几个手势。
“嗬嗬,”老者回以手势,只神情分外激动。
也是,毕竟作为聋哑人,能有个交流的对象是那般难得。
“他说什么?”宋真清迫不及待问道。
“这里是孙家别院,孙家是凤阳县的富户,他是孙家守院子的老仆,”韦无冕回道。
“孙家?”他们还没到凤阳,所以并未听说过孙家大名。
“你问他是不是他救的我们?”宋真清又道。
韦无冕转头又去与老者交流了一番。
不过片刻,便摇头道:“他说不是他,他也不知谁救的我们。”
“也是,”宋真清忽然笑了,她想到刚刚老者还在问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自己又去问这个问题,不免觉得有几分傻气。
“那你问他,这里可否还有其他人?”宋真清想了想又道。
韦无冕问老者,老者摆了摆手。
这意思,不用韦无冕翻译,宋真清也明白。
“会是谁救了我们?”宋真清托了下巴,迷惑不解。
难道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姓,不求回报的好心人?
可是,她敢肯定,之前在她耳边痛哭的女子确有其人,且,确实有人在她睁眼的刹那又打晕了她。
摸着还隐隐有些作痛的脑袋,宋真清咬着牙根,恨恨道,那一击差点又要让她魂归西天。
而韦无冕却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些龇牙咧嘴的道:“不是清清你救的我吗?”
“我?”宋真清指指自己的鼻子,被韦无冕惹的笑了起来,“傻子,我们二人一同入的水,又一起落的崖,你当我是大罗神仙会飞不成?我们被瀑布冲下来,没伤筋动骨,是走了狗屎运了。”
韦无冕挠挠头,嘿嘿笑道:“清清你最机灵了。”
这话答的牛头不对马嘴,但有句话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都爱听奉承之词,宋真清也不例外。
是以,宋真清给了韦无冕一个白眼,哼唧了一声,嫌弃道:“你也机灵点,睡的像头猪一样。”
要不然,怎能被人抓花了脸?
宋真清瞅着韦无冕一张布满抓痕与血丝的脸,心里不甚是滋味。
“嗬嗬,”就在此时,旁边的老者忽然凑了过来。
“他说什么?”宋真清问道。
“他问我们是否吃些东西垫垫肚子?”韦无冕忙道。
“你饿吗?”宋真清问韦无冕。
回答她的是一阵叽里咕噜的叫声,韦无冕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清清,饿。”
不说到吃,倒也不觉得,一说到吃的,宋真清也觉得自己饿的发慌,遂与韦无冕道:“那我们先问老伯讨些东西吃,等下再上路吧。”
“好,”韦无冕并无异议。
常言道,人与人的缘法总有千丝万缕的牵连,宋真清与韦无冕的缘法便是两人一样的没心没肝没肺。
只有这般心大之人才会在刚经历了惊魂的一天一夜后还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老者住在一排屋舍的最边上一间,与宋真清两人醒来的那间一般破旧,只因为有人居住,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罢了。
深山之中并无甚讲究的吃食,宋真清与韦无冕二人只得就着老人煮的甘薯饭啃了几个野菜馍馍,好在两人也不是那般讲究的人,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倒也生出了一丝酒足饭饱的意味来。
可见,人一旦饿极了,凡是能下肚的都是美食。
“回吧,”饱餐之后,宋真清与韦无冕便要离开,见老者在身后相送,宋真清对老者摆手道。
老者也挥手,目中尽是慈爱,苍苍白发在清晨的阳光下闪耀着几缕金光。
宋真清与韦无冕沿着老者指的路离孙家别院越来越远,只在他们身后,老者的背影却依稀可辨。
宋真清驻足回首,方才的盈然笑意却是没了踪影,陡然代替的是一抹深思。
“清清?”韦无冕不解唤道。
“走了,”宋真清回头,扬了扬下巴,“走,去凤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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