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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宋真清刚下楼,便见有几个身着劲装的汉子远远走来,为首的不是韩朔又是谁?

  韩朔见是宋真清,匆匆几步来到近前,抱拳招呼道:“宋姑娘。”

  宋真清早猜到是韩朔,但不知韩朔来意,遂也跟着抱了抱拳,“韩大哥,又见面了。”

  “韩某本是要去都督府与几位辞行,”韩朔也不多做寒暄,见左右并无其他人,便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却不料巧遇小贼偷袭都督府,韩某几人到的晚了些,也只来得及将权公子救下,都督府此时损伤惨重,好在小贼都已击毙,但权公子重伤在身实在不宜移动,他得知韩某与姑娘相熟,便托付我等几人来南城门,一来将都督府实情告知姑娘,二来韩某几人也期望能助姑娘一臂之力。”

  韩朔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纸封了口的信笺,递到宋真清手中,“这是权公子让韩某交予姑娘的。”

  宋真清这时才发现韩朔几人俱是模样潦草,甚至有一位镖师臂上还缠着纱布,纱布隐隐还浸着血迹,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番恶战。

  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忙双手接过信笺,火漆封印的信笺上并盖着都督府的印章,她打开一瞧,只见纸上字迹潦草,显见的是匆忙写就。

  信上道:“贼匪之首明焰,号如焰公主,乃北凉太宗皇帝幼女,前为西凉王妃,北凉亡,遂上山为匪,害平凡大师者亦是她,我已送信与千华寺。余则俊者,乃明焰之孙。另,梅将军,已被俘,都督府无恙。南城门,再拜托于姑娘,权蕴代鸣沙郡百姓跪叩姑娘。”

  宋真清望着信纸上如鬼划般的字符,眼前浮现的却是权蕴硬撑着伏案写字的身影,她眼眶发湿,低声问韩朔,“权大哥伤势如何?”                        

                            

  韩朔摇头黯然道:“恐不大好,不过韩某来时,城中大夫已赶了去,方才也在路上遇见了金兄弟……”

  宋真清闭了闭眼,怎么也没想到,这还不到一日,怎的就生了这么多变故呢?

  她又看了一眼手上的信纸,冷笑一声,好一个如焰公主,怪不得,怪不得,任都督府守卫盘查再严,那梅将军也能从都督府里凭空消失,定是都督府里的确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啊。

  权蕴显然也猜到有这种可能,然在他将都督府翻了个遍也未找到秘密通道的情形下,他依然留守都督府,除了都督府离不得人,恐也是为了引鱼儿上钩吧。

  也因此梅将军才能被抓,可她竟不知权蕴用了什么法子,能这般迅速便从梅将军嘴中套出如焰公主的消息。

  宋真清不由对权蕴生出一股敬佩来,纵是从前在京城胡作非为的纨绔公子,经过岁月摧折磨砺后,竟如脱胎换骨般重新活了一回。

  时势造英雄,诚不欺我也。

  宋真清默默敛了纸条,又抬头瞧了瞧天色。

  暮色四合里,高大的城门巍然而立。

  因鸣沙郡少雨干旱,风沙遍地,在中原常见的守城护城河,在西北却毫无用武之地。

  城墙上长满了斑驳的绿苔,光滑的没有下脚的地方。

  城墙下,黑枣木所做的城门,厚重且不易燃,纵历百年之久,依旧坚固如昔。

  城门背后堆满了千斤砂石,又阻断了从外头撞击城门进城的可能。

  事实上城内若是没有内奸打开城门恭迎,那些贼匪想攻城进入鸣沙郡是极为艰难的一件事。

  火攻,木撞,或是爬墙,不但耗时费力,且损伤也大。                        

                            

  所以,如焰公主才会在失去内奸配合的情形下,头一个便选用了火弹来攻击的法子。

  宋真清想,如焰公主一定是疯了,她若是当真将城墙轰倒,这鸣沙郡便成了一座敞开的孤岛,到时候,她便是攻进了城,得到了鸣沙郡又拿什么去防守别人的围攻?

  除非……除非,她根本就不想要鸣沙郡……不想要鸣沙郡那些背叛北凉的百姓活着……

  一座满是死人的城,谁又稀罕要呢?

  凛冽寒风里,从城门的缝隙中,可远远瞧见外头燃起的篝火越来越多,宋真清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韩朔几人上了城楼。

  这一夜没人敢入睡,也没人睡得着。

  城外几里处,星星点点的火堆一路蔓延,笑叫声,猜酒行拳声不时传来。

  城楼上一个时辰便会轮换一次岗哨,宋真清丝毫不敢放松对城下贼匪的警惕。

  这夜出奇的漫长,她一刻也不敢闭眼。

  她不知道都督府如今是什么情形,也不知西城大营又如何了,她唯一知晓的是,她必须守住南城门,无论如何不可让贼人进城门一步。

  有人一夜笙歌,有人在冷风里站了一夜。

  直到天边出现鱼肚白,城外死寂一片里,那一身红衣的妇人独自一人骑在马上慢慢朝城楼而来。

  她仰首望着耸立几丈高的城墙,面上闪过一丝怅惶,似怀念似茫然,披风的帽檐遮挡了她半张脸,在一早的晨光里,只露出她尖锐的下巴。

  她屈指唇畔,一首清亮的牧马曲立时响彻在城墙内外。

  时而悠扬时而豪迈,仿若万千骏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上,瞬间便勾起了无数人的回忆。

  鸣沙郡西北,与沙漠相隔处,有一片草原,常年绿草如茵,因着这片草原,鸣沙郡才得以不被沙漠侵袭。                        

                            

  春来草原牧马,秋来鸣沙郡守岁,这便是许许多多西北百姓的生活。

  宋真清眼瞧着城楼上的士兵也沉浸在了这悠扬漫长的勾着人心思的曲子里,她再也忍不了了。

  她拢起双手朝城楼下的红衣妇人阵阵喊道:“你心里若还顾惜百姓,便不该率这些山贼前来攻伐他们,你既来攻了城,更不该如此假惺惺的吹什么曲子,你敢说十年前率人屠了南城一条街的百姓的人不是你?”

  红衣妇人微顿阖眸,片息之间猝然抬头,她眼射寒芒,“无礼丫头,竟敢扰本公主吹曲。”

  纵是隔了数丈远,一个城下一个楼上,但宋真清仍能觉出从妇人眼中射来的浓浓杀意。

  但她毫不在意,无视如焰公主的冷冽瞪视,撇了撇唇角,露出一抹讥讽,暗哼一声,“想扰民心,我偏不让你得逞。”

  如焰公主坐在马上静静立在原地,她身前是重逾千斤的长/枪炮,身后是数百骑马策奔摇旗呐喊的彪莽贼人。

  风沙吹起她披风的帽檐,露出她益发娇艳诡异的脸庞来,她面上虽笑着,但眼角却迸发出恶毒的狠意。

  她轻轻启唇,一缕尖细声音传至云霄,传到宋真清耳里,“你这丫头,该长长见识了。”

  宋真清愣住,竟不知这毒辣妇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死死盯着妇人,妇人也望向她,火花四溅的对峙里,却不知血腥才将将开始。

  “清清,”耳边乍然响起了韦无冕的低呼,“你快看。”

  宋真清顺着韦无冕的手指瞧去,竟见十来个与城下着褐衣包着红头巾的贼人一般打扮的,遥遥的骑着马朝城门方向而来。

  那些贼人端坐在骏马之上,摇晃着身子慢慢悠悠的,但是……待看清马后绑着的人时,宋真清愤恨的红了眼。                        

                            

  她本就疑惑昨日这些贼人跑去做什么?

  却没料到他们竟用了一夜功夫去沿路村子里劫了百姓前来。

  所为意图,不言而喻。

  宋真清闭了闭眼,还是她年少了,竟不知如焰公主会生出如此歹毒的计策来,好歹也曾是一国公主,一朝王妃啊。

  贼人的马有十来匹,每匹马后一连串绑着十来人,十来匹马便是百多人。

  磕磕绊绊里,多是老少妇孺。

  眼瞧着城门逼近,那些贼人下了马将被绑着的百姓拉扯着来到了如焰公主跟前。

  “老大,沿路村子里的都在这了,”尖嘴猴腮的贼匪一边谄笑,一边挥舞着马鞭甩在了被绑缚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

  被抽打的老者痛呼一声匍匐瘫倒在地,连带着身旁被绑着的十来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老头子,老头子,”被带倒的老妇人忙去扶老者,“老头子,你咋样?”

  老者本就岁数大了,又被贼人绑在马后拖拽一夜,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鞭子从颊上一直掠过他的肩胛,颊上顿时血迹斑斑,肩上的破夹袄里露出灰黑的棉絮,支棱着随风飘走。

  老者奄奄一息的睁了睁眼,拍了拍老妇人的手,“我……”一句话没说完,便缓缓闭了眼。

  “老头子,”老妇人颤抖着触过老者鼻息,浑浊的泪水潸然滑过双颊。

  她抬眼瞧着甩鞭子的贼人,浑浊的泪眼里闪现一抹狠意,“你们这些天杀的混蛋……”

  还不待贼人再扬起马鞭,她突然起身发了狠般一头朝那贼人撞去。

  那尖嘴贼人不妨,又站得极近,被老妇人一下撞得踉跄后退,但老妇人毕竟上了年纪,身后又拖着十来人,力气有限之下并未走得几步又被身后的人拖拽了回去。                        

                            

  但那尖嘴贼人却是发了怒,一把甩了马鞭,“唰”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刀,“老婆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话音未落,长刀闪过,血迹喷溅,落了其他被绑缚之人一头一脸。

  老妇人大张着眼睛不甘的摔倒在地,临死时犹望着尖嘴贼人,眼中盛满了愤恨。

  “你们喊啊,叫啊,去求求城楼上的人救你们啊,”尖嘴猴腮的贼人抹去脸上溅到的血滴,笑容阴郁,他用刀指着被绑缚的百姓,“你让他们开了城门放你们进去啊,只要你们进了城……”

  见有人面上燃起希冀,他得意扬眉,“只要你们进了城,哦,不,只要城楼上的人下来,我便放了你们。”

  他一扬大刀,指了指城门之上,接着又道:“他们若是不下来,晚上一刻钟,我便杀你们一人,直到……”

  他将手中大刀一递,直指地上死去的老妇人,“都变成死人为止。”

  “吼吼,”周边贼人挥刀乱舞,恐吓之声弥散在被绑着的百姓身边。

  这些百姓不过是沿路村子里的村民,要么是半辈子都没进过城的老人,要么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被贼人手中的刀这么一吓,顿时噤若寒蝉,片刻后,也不知从哪里开始,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这声音会传染似的,一声声一阵阵,汇成了一片。

  “求求城里的官爷救救我们呐,求求你们救救我们……”

  刹那,哭泣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城楼之上,宋真清一拳砸在城墙上,血顺着青石块蜿蜒而下,但手上的痛犹不及她心中的痛,充满血丝的双眸里满是哀伤不忍还有……无奈。

  “清清,”韦无冕站在她身后,不知该如何安慰。                        

                            

  是啊,城里百姓的命是命,那被无辜掠来的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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