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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狂沙漫天里,两个绝世高手如入无人之境,在城墙上、沙石中,在厮杀的人群里,不分你我,也不分伯仲。

  士兵、千华寺僧人与瓦山贼匪似被这异象震慑,先是停了厮杀,随后恍若初醒,又沉浸在了与对方的搏斗中,交战愈发激烈起来,或是你死我活,或是不死不休。

  城楼上,除了部分士兵依然执着手中的弓箭严阵以待,其他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冲出了城门。

  宋真清与韦无冕都知道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她站在城楼上看着双方你来我往,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竟然不会武功。

  看着有人倒下,看着他们又站了起来,看着阿大与韩朔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放下手中的剑,宋真清泪湿前襟,却又无能为力。

  韦无冕为她拂去颊上的泪滴,无声的揽住了她的肩头。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她终于明白了平凡大师的一番苦心,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人纵可扛剑,但剑上却沾着无数的鲜血,平凡大师不忍让自己剑下满是亡魂,但却又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所以才堕入空门,不问这世事变迁。

  可战争又怎会因一个人的意志而停下来呢?

  一柄弯刀划上了阿大的肩膀,不知何时也跟着冲出城去的阿二为救阿大,自己背上也挨了一刀,只见阿二一手举起一个贼人,一把将他们摔了出去,跟着砸倒了一群贼人。

  宋真清紧握了拳头,胡乱抹了把泪,顿觉热血沸腾起来,她想无论是韩朔还是阿大,纵是阿二,也会在这样的战场里寻到自己的价值吧。

  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从乌云密布,到风卷残云,又到日暮近昏,随着一道大红身影与一袭灰衣布袍逶迤落地,她知道这一战终究是结束了。                        

                            

  他们赢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成圆大师的僧袍上沾满了血迹,他席地而坐,双掌相合,半睁的眼中盛着惨白的眸色与交杂的血丝,他神情平静,不悲不喜。

  如焰公主趴伏在不远处,余则俊担忧的在一旁搀着她。

  她容颜枯槁,半皱的脸皮紧紧贴在颊骨上,仿佛一夕间便老去数十岁,似比成圆方丈还要苍老。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如癫似狂,“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神智已近崩溃,一直重复着这话。

  “祖母,祖母,”余则俊在一旁轻轻唤她,并温言安抚着:“祖母,我们回去好不好?”

  余则俊边说边弯腰欲搀着如焰公主起身。

  “回去?”如焰公主却猛然回头,挣扎着不肯让余则俊搀扶,她双眼昏黄,却发出如鹰隼般的狠意,她直直盯视着余则俊,“你说什么?回去?回哪?”

  “回瓦山,”余则俊被如焰公主眼中的疯狂惊住,情不自禁应道。

  “瓦山?呵呵,”如焰公主忽然发出一声阴冷的笑,“瓦山?那不是贼窝吗?我一国公主怎能去哪种地方?”

  余则俊愣了愣,又见如焰公主抚着她那一头已然半白的发丝,似恍惚又有些茫然的神情,余则俊忽然想起祖母似乎并不喜欢瓦山,随即话锋一转,安抚道:“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江南?”如焰公主晃了晃神,不知是清醒还是懵懂的动了动唇,“本公主为何要去江南?”

  如焰公主扶着余则俊艰难的起了身,她看着一地的断肢残躯,又看向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染成了金黄色的城墙,她忽而冷冷一笑,提脚便要朝前去,“这里就是本公主的家,本公主哪里也不去。”                        

                            

  如焰公主虽受了重伤,但此时她憋着一口气,那力气也不可小觑。

  “祖母,”余则俊拉她不住,难免大急,他转头欲寻手下帮助,却到此时发现,他们身后哪里还有贼匪影子,只余没了主人的无数马儿胡乱奔窜,再朝前望,对面稀稀拉拉的士兵与僧人里也不见贼匪身影。

  他怔仲愣住,这才意识到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贼匪已经弃了他与祖母兀自逃命去了。

  这些贼人本就是唯利是图之人,有利则来,无利则去,这也怨不得谁。

  他眸中闪过苦笑,连唏嘘也来不及叹一声,便随着祖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夕阳将如焰公主与余则俊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他们踩过血河,越过倒在地上的或是僧人或是贼人的身躯,在四散分开的士兵与僧人的防备里,来到了城门口。

  此时城门洞开,黝黑的木门里有身影走出。

  走在前头的是韦无冕与宋真清,韦无冕看着如焰公主皱了皱眉,但他什么也没说,可宋真清却是面若寒霜,冷冷问道:“这便是你要的结果?”

  进城的路被人阻了,如焰公主眼中恶毒毕现,她拂去余则俊的搀扶,咬牙切齿道:“死丫头,若不是你碍事,本公主岂会功败垂成?”

  到得此时,她犹未觉得她率领贼人来攻城有何不对。

  也许在她心里,那些曾是北凉遗民的百姓都该与北凉同生死共存亡才对。

  宋真清虽怜悯于她的执着,却痛恶她的行事,“你错了,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呵呵,什么狗屁的老天,”如焰公主嘶嘶冷笑,“若是老天有眼,当初我北凉皇室也不会惨遭屠戮。”                        

                            

  她悲怆的望天长叹,“老天无眼啊,那太秦狗皇帝毫无仁德怎能坐拥江山?”

  随后,她颤抖着手指着宋真清,呵呵笑了,“你,你们助纣为虐,你们不得好死,哈哈,西凉大军马上便要攻进鸣沙郡了,你们都得死,哈哈,死得比我北凉皇室还要惨。呵呵……”

  这笑声让宋真清头皮发麻,但这还不足以让她心惊,让她最为震撼的却是如焰公主话里的笃定。

  据闻西凉人残暴成性,饮毛茹血是他们一贯的作风,若是真被西凉大军攻了城,像如焰公主所说,他们的死法未必会很好看。

  可如焰公主怎那般肯定西凉大军一定能攻进鸣沙郡呢?

  “哼,西凉已被都督阻在西城门外,他们远道而来,又无后援,我们只要守城数日,等到援军,那西凉人还不得夹着尾巴逃跑?”

  宋真清只觉如焰公主话里有话,便是如焰公主的模样怎么也掀不起风浪了,但她仍不敢放松警惕,言语间难免故意露出几分轻视意味。

  “哈哈,哈哈,你真是可怜,”如焰公主细细打量了宋真清几眼,忽然咧着干瘪的唇笑了,“告诉你们也无妨,都督府派去求援的信早被我给截了,你们怕是等不到援军了。”

  “什么?”宋真清一颗心如坠冰窖,这消息来的突然,让她始料未及。

  “呵呵,”如焰公主摇摇头,冷眼看着躲在城门内被抓来的百姓,见有人朝她唾口水,又对她怒目而视,她心中难免动了气,“呕……”

  一滩浓黑的血喷洒在了城门口,如焰公主摇摇欲坠。

  “祖母,”余则俊连忙搀住了她。

  如焰公主回头看了眼余则俊,又看了眼空茫的长长的进城之路,恍惚的记起往事,这条路,自她远嫁西凉,便想着有一日再以公主身份走上一遭,却未料到这梦做了三十年,终究还是破了。                        

                            

  太秦人该死,毁了她的北凉。

  西凉人也该死,抛弃了她。

  她眼中闪过一抹幽幽恨意,那恨腐蚀了她的心,也蒙了她的眼。

  眼前殷殷唤她祖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在父皇面前执起她手,将她迎回西凉的那人越发重叠起来。

  “你,也该死……”她喃喃细语。

  附耳余则俊,她轻启唇畔,在余则俊愕然的神色里,她双手轻抚了抚余则俊的鬓发,然后用力拧住了余则俊的脖子。

  “喀嚓……”一声脆响。

  余则俊大睁着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如焰公主,一声祖母梗在胸口,连哼都未哼,便带着不解与惊惧垂下了头,他身子一歪颓然摔倒在地。

  如焰公主失了搀扶,又动了最后一丝力量,在余则俊倒后,也缓缓瘫倒下去。

  她跪伏在地,双手撑着身子,朝城门口膝行了半寸,伸着一双枯瘦的只剩了骨头的手,她最后望了一眼城门,大喊道:“父皇,皇兄,焰儿回来了……”

  ……

  夕阳如血,染红了鸣沙郡的南城门。

  成圆方丈没说的是,妙音空铃内不止藏着无上心法的秘密,妙音空铃内的佛骨舍利亦是练功的极致宝物,也因此才能让他在一日内便将无上心法练到了第八层。

  也因此才堪堪可与如焰公主一战。

  如焰公主死了,成圆方丈也油尽灯枯,还没回到千华寺,便圆寂了。

  韩朔与阿大伤的最重,但在金不换的及时救治下,好歹保住了命。

  但与韩朔同来的威武镖局的镖师,十不存一。

  千华寺的僧人与垦荒士兵伤亡亦是惨重。

  “大人……”

  宋真清抹着眼泪在城外的人群里寻找还可能活着的士兵与僧人,却突然被一道微弱的呻/吟声勾住了脚步。                        

                            

  她翻过倒在地上的贼匪,发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士兵,是他,那个小小的唤她“大人”的孩子。

  “小瓜,”她欣喜的轻拂去小瓜脸上的血渍,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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