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飞花

明日就是重阳节，正是登高采菊悼念先人之时。
裴家这方大户，是非常注重礼数的，所以在裴家，这是一个很大的节日。
这三日裴家所有的人都会上山于寺庙内茹素祭悼。
裴顾是主事人，当然在出行之列。
裴念在这种日子，也不由得他在外野了，乖乖地准备上山事宜。
我倒是希望他快些找我完成寻魂之事。
京城是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
小冷陪我在院子里坐着，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裴顾又准备往宫里送人了。”
我半眯着眼，望向小冷。
“三房还有一未出阁的女儿，名裴欢。”他好笑地看着我，“你在裴家的别院里，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这该死的裴顾，死了一个裴夕不行，又想牺牲一个裴欢吗？
“所幸裴欢是三房原配夫人之女，他想把裴欢送进去，还得过关氏那个坎，关氏跟安氏不同，到底是裴家三房明媒正娶的妻，娘家也是有点权势的，裴顾还需忌惮些许，这一个弄不好，鸡飞蛋打，两边不讨好。”他慢慢同我解释。
“关氏是不愿意送女儿入宫的吧？”
小冷点了点头，“听闻关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这事闹的整个京城都在笑话，如此裴顾硬要送裴欢进宫，只怕要被人诟病无主事之才，还未接掌大权就弄得裴家不得安宁，他日怕是难以服众了。”
我有些失落，“当日安氏要有这关氏一半的魄力，也许裴夕就不用进宫送死了。”
“你怎知这安氏没有？当日裴夕进宫，这裴家也闹过一阵子，这裴顾才从裴夕下手，让她自愿地进了宫去，既是自愿，安氏也就没了闹的理由。”
可那日我去看安氏，她说的话那么刻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会这样护着女儿的人呀。
“那我是真不懂这安氏了，当日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可完全不像爱女心切的人。”
小冷凉凉抬眼：“她爱不爱女我不知晓，若不是防着你，便……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吧。”
“牵扯？”我又疑惑起来，脑子忽然白光一闪，“你是说这安氏，很可能要有动作了？”
“我可没这么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他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裴夕这个事情，你用了太多的私人感情，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功德拿了就行了，那些后续的麻烦还管他作甚。”
口是心非。
若不是不想管，干嘛要提点我。
“我可不是为裴夕，安氏微不足道，她的目标肯定是裴顾，裴顾若出了什么事，这偌大的裴家之权，就是裴念囊中之物了，这裴家之所以无暇朝堂之争，家族内乱是个很重要的原因，若这个因素消除了，啧啧啧……”他笑着看我。
这安氏或许不能成事，可若是裴念暗里助她呢，果真细思恐极，“我不能让安氏去送死，我曾答应过裴夕要好好开导她娘亲，莫让她去做些傻事。”我直视小冷，目光灼灼，“你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无非是要我阻止安氏害裴顾，你跟裴顾生前可是认识？还是跟裴念有仇见不得他好？”
他倒笑吟吟卖起了关子，“都不是……”
我寻思着从小冷话里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却都不知他真正的目的是些什么，曾经他说他是为了寻我合作攒功德，但这个理由，越来越经不起推敲了。
目前还是安氏的事情尤为紧要，这次上山祭悼先人，应是最好下手的机会了。
“裴府在闹鬼。”他阴恻恻说出这话来，就着夜风，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裴顾起夜发觉门户大开，桌子上的烛台自己飞了起来，砸得他头破血流，此事裴府里的人都是知道的，然毕竟是些鬼怪之谈，怕坏了名声，所以整个府邸三缄其口，一丝风声也没露出去，此次裴顾上山祭悼先人，其实也是为了请法师驱邪。”
裴府荣光如此之胜，怎么可能有鬼怪作乱。“我倒觉得应是有人装神弄鬼，而且更有可能是安氏，或者是裴念，非让他上山不可。”
这样一来，我就更加肯定安氏会对裴顾下手了。
想来我也需找些理由跟上山了。
上山的理由并不难找，裴家去的寺庙，名五丰寺，取五谷丰登之意，传说明国有一年干旱严重，四海无收，农民苦不堪言，当时的明城皇帝偶然间进了此寺祈了一愿，第二日就下起了大雨，而后雨水充足，五谷丰登，明城皇帝觉这寺庙甚是灵验，便亲题五丰寺，寻常百姓现下可是去不了，我以开开眼界为由，裴念不疑有他，当下就开口让我一同前去了。
这日里，管事备好了马车来接我前去裴府，因是上寺，不能太过铺张，于是便安排我与裴家三小姐裴欢同乘一辆马车上山，入了秋的天已有些凉了，我进了马车，只觉暖意袭人，眼前一亮，却见裴欢着一身水蓝色如意月裙，素雅大方，她见我上来，微微朝我颔首，唇角轻轻一抿，果真是大家闺秀风范，跟裴夕完全不同。
一路前进，她也不找我说话，我自然也懒得开口，昨夜里同小冷谈到几近天明，躺上床还没眯眼，管事就上来喊人了，上山的吉时不能耽搁，我困得脑子里都打成了浆糊，也不管什么体统，靠着软座就睡了过去。
马车行车平稳缓慢，我睡得十分舒服，最后还是裴欢喊我起身的，原来已走了大半日，现下日上三竿，午膳随着红木小桌送进了马车里来，大伙都停下来休息了。
我自是吃不下的，只好胡乱找了个晕车的借口，随后下马车透气。
秋意正起，山间的温度凉了几丝，花香和淡淡的青草气息环在鼻尖，实在惬意，那是一颗不知名的树，树上破败的花被风轻拂，花瓣回旋在半空，悄无声息地坠在草地上，我摊开手来，有一片花瓣轻飘飘地落在我的手心上。
我抬首，突然怔住。
随着扑簌落下的飞花，视线迷蒙，却依稀见林深之处有一月牙白的身影，那人撑着一方白色绯花伞，不，正确来说应是一柄白色纸伞，只是那些落下的飞花坠在了伞上，远远看去便如同一柄绯花伞，他朝着我的方向望来，诡异而阴森。
这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翠翠姑娘，准备动身了，请回马车里吧。”管事上来唤我。
那么显眼的人，其他人不可能没有发现，不是鬼又是何物？
我回头应了他一句，再看林间，除了依稀还在飘落的飞花，哪里有撑伞的月牙身影。
这一惊我上了马车就毫无睡意了。
裴欢见我不睡，也开了嗓同我搭起话来，“看来二哥是极喜欢你的，家族里重要的场合，他从未带任何女子参与，这次居然带你一同前往，裴府上下都很好奇你是个如何的女子。”
我有些尴尬，“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眉眼亮了一下，“哦？难道竟是我二哥一厢情愿么？”
我感觉这三房的人谈起裴念时都亲和有加，看来跟三房的关系应是不错，说起裴念，我有个事倒想打听一下。
当年他告别堇娘，好似是因为即将成亲，可我在裴府甚至是京城这么久，都没听说裴府的二少奶奶，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闻裴念公子在几年前就该成婚，可为何从来不见你二嫂。”
许是提到了什么不该提的禁忌，裴欢的脸白了一下，最后看着我，神色很是古怪地道：“翠翠姑娘，这事你莫去打听，否则……”她顿了一下，“我二哥可能会杀了你。”
她说的认真且慎重，倒教我明白不是在危言耸听。
可温柔多情的翩翩公子，裴念？会杀人？
我知再问下去裴欢也不会同我说，所以也噤了声。
她挑开马车的帘子往外望去，窗外景色缓缓流过，就着老树和落花，映了满目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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