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宫门大开。

        伏玉的王车暂时还未驶入。宫人抬着步撵一路疾奔，叶舟国王很快就到了王宫大门口，步撵都还没稳稳落地，叶舟国王就忙扑了下去，跑到伏玉的王车旁，笑脸相迎：

        “孤不知靖君这么早就到达叶舟王城，实在有失远迎，不周之处还请靖君见谅。”

        恭敬地说完，叶舟国王隔着水晶珠帘试图往里一瞅，但除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什么也瞧不见，根本无法看清里面坐着的靖君是何风姿。

        在此之前，叶舟国王未曾见过靖君伏玉，只知道伏玉的年纪小到都可以当他的孙子了。若非伏玉手中掌握着对诸国生杀予夺的权力，叶舟国王只会把他当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叶舟国王隔着帘子把脸都笑酸了，就等着伏玉回应，可对方迟迟没有理会他。他便只能一直保持笑脸站在那儿，耐着性子等伏玉开口。

        在场的宫人和宫将都被叶舟国王狗腿的样子震惊到了。

        在严肃的气氛中僵笑着站立了许久，叶舟国王忽然抬手抹了一把汗，眼观着停在自己王宫外的靖国精锐，他颇感压力，心里想着，伏玉这小子，不就是来接一个女人吗，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来吓他？毫不夸张地说，随伏玉前来的兵马，足以在顷刻间荡平他的叶舟王宫。

        靖君的架子端得极高，叶舟国王着实等得不耐烦了，又上前一步道：“可否请靖君下车乘坐步撵，与孤一道进宫用膳？”

        “孤要将车驾驶进你的王宫，不行么？”

        晶帘轻轻地一声脆响，一个极温雅的嗓音传了出来。

        久坐车中的伏玉终于露面。

        总算见到靖君的真容，叶舟国王却愣住了，因为伏玉的模样与他想象中有所出入。

        对于眼前的伏玉，叶舟国王一时只能想到四个字来形容：朗月清风。

        对方的气质太过温柔，温柔得让叶舟国王难以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短短两三年之内吞并了将近十个小国。伏玉看起来绝不像那种行事果决的狠人，可他偏偏就是。

        叶舟国王醒了醒神，卑微道：“靖君的王车太大了些，怕是……”

        伏玉笑而不语，只拿深邃的眼眸盯了叶舟国王一眼。

        叶舟国王觉得背脊有点生凉，转眼就退让道：“如此，便依靖君。”

        伏玉收回慑人的目光，指着车前马夫坐的位置，对叶舟国王道：“你坐到这里来，为孤引路去接小月姬。”

        叶舟国王：“……”

        肥硕的身子不情不愿地挪到了车板上，叶舟国王坐到了马夫的旁边，待坐稳后，他回过头，对伏玉讨好地一笑：“靖君的宝车属实华贵，孤坐在外边也觉十分舒惬。”

        伏玉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放下帘子便坐回车厢内。

        来到关曦月所在的宫殿，伏玉才下了马车。

        叶舟国王得以看清他的全貌。

        伏玉身量修长，穿着一身雪白常袍，一头墨发被精致的玉冠束成高马尾，一对剑眉既英气又清秀，眼瞳中闪着星光，整个人斯斯文文，举手抬足之间尽是优雅蕴藉，像极了临风的玉树，高洁而又矜贵。

        相比于其他的国君，伏玉的打扮很是低调，若非他的相貌和气度过于出挑，也许别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身份。

        “小月姬这些年过得好么？”伏玉一边往里走，一边盘问身后的叶舟国王。

        叶舟国王慎重答道：“回靖君，小月姬是忠臣之后，孤一直把她当作亲生骨肉看待，她住进王宫的这些年，孤在她的衣食住行上不曾有过半分怠慢，只是……”

        “只是什么？”伏玉骤然停住脚步。

        “小月姬自幼失去亲人，入宫后对父母兄长思念过深，她总是闷闷不乐，也不与人交谈，早就憋出病来，如今整个人都已经痴呆了。”叶舟国王唯恐露出破绽使得伏玉起疑，因此他一字一句都格外小心，“孤虽重视小月姬，也尽力善待她，可终究比不得她真正的亲人。”

        叶舟国王话音刚刚落下，伏玉便攥住了他的衣襟，眼底一片冰寒，动怒道：“你该死。”

        没想到伏玉看上去清瘦秀雅，力气却这么大，叶舟国王感觉身体有些失重。

        待伏玉稍稍冷静下来松开了他，他便不顾身份地跪在了地上，对伏玉道：“靖君息怒，孤没能照顾好小月姬，的确有愧关家亡魂……”

        不想听叶舟国王说这些没用的，伏玉留他跪着，径直走进了殿内，见榻中躺着一个娇丽的女子，似是睡着了。

        叶舟国王连忙跟进来解释：“她昨晚哭闹个不停，说要回家找她的母亲和哥哥，一直折腾到破晓时分才被宫女哄着睡下。”

        伏玉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关曦月身上，对于叶舟国王所说的话并没有觉出什么异常。他心中只剩下自责了。

        是他来得太晚。

        如果他早些来接小月姬，小月姬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靖君——”

        见伏玉抱起关曦月就往殿外走，叶舟国王出声想要阻止。

        “靖君留步！”叶舟国王没想到伏玉刚来就急着走，他以为伏玉怎么也要在叶舟王宫中住上一两日，“孤为靖君准备了晚宴，宴上美人众多，请靖君不吝赏脸，在宫中住上一晚，过了今夜再返程回靖国。”

        他设宴款待伏玉，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趁这个机会把自己膝下的几个公主叫出来，让她们在伏玉面前露个脸。

        这一次，叶舟国王凭借着一个小小的关曦月，就免去了灭国之灾。他已经尝到了甜头，既然伏玉喜欢美人，那他就多给伏玉塞几个。他的几个女儿都是能歌善舞的，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容貌也算出众，性格最是招人喜欢。到时让她们依次登场，对着伏玉跳支舞、弹首曲子、唱唱歌什么的，这些都不在话下。

        若是有伏玉中意的公主，那他便趁机把女儿嫁到靖国去。要是伏玉对他的女儿爱得深了，他便能有所倚仗，将来叶舟与靖国之间的关系想必也不会过分紧张，甚至他还有利可图。

        叶舟国王的算盘打得很响，可惜伏玉不买账。允许这个老家伙继续当叶舟的王，伏玉已经给足了面子，他不可能再容忍叶舟国王奢想别的东西。

        伏玉冷漠道：“睢纪，别以为孤不知道是你怂恿季、易两国攻靖，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太久没有被人直呼名讳，何况还是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喊自己的名字，叶舟国王不由愣怔了一瞬，听见伏玉和他算账，旋即又吓得跪了下去：“靖君恕罪，孤是鬼迷了心窍，才敢做出那种蠢事。”

        伏玉哼了声：“季国和易国是什么下场你已经看到，而你叶舟国却无事发生。你该为此感到庆幸，也该懂得知足。叶舟这麻雀小国，取与不取对孤没有太大影响，全看孤的心情罢了。”

        “谢靖君仁厚，小王感激不尽。”睢纪背上汗湿了一片，双手撑地，低低伏跪着，连头都不敢抬起。

        两月前，三国联合攻犯靖国，败得极为惨烈。季国、易国均被吞并，两国王室也被剥夺王权，王室之人尽数被驱逐至贫瘠之地，独剩叶舟国安然无恙。

        叶舟国王睢纪本是三国联兵的促成者，亦是此次进犯靖国的罪魁祸首，自战败之后，他总是惶惶不可终日，猜测靖君绝不会善罢甘休，对方大概只是在酝酿更为残忍的方式对付他。在伏玉没有动静的那段时间里，睢纪一边煎熬地等待他发难，一边又挖空心思寻求取悦谈和之法。总而言之，睢纪后悔吃了那熊心豹子胆，居然妄图群蛇吞象，将靖国分而食之。

        可令睢纪没想到的是，伏玉竟轻易接受了他的议和，条件仅仅是一个女人。

        靠一个女人就挽救了生死存亡的局面，问题解决得太容易，这让睢纪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所以他才敢得寸进尺，想利用女人蛊惑伏玉，以得到更多的好处。

        “小月姬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对孤意义非凡，无可取代。孤对你安排的女人不感兴趣，你最好收起那些心计。”伏玉居高临下，垂眸注视着龟趴在地上的睢纪，最后一次发出警告：“孤是看在母亲和小月姬的份上才宽恕你这一回，你好自为之。”

        睢纪听得一懵，小月姬关曦月他倒是熟悉，可伏玉的母亲……？照理说，伏玉的母亲合该是上一任靖君的妃子。他这一生染指的女人太多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认不认识伏玉的母亲，若真是老相识，那他可要寻机熟络熟络，眼下他和伏玉的关系太僵了，需要贵人从中调和。伏玉的母亲，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贵人。

        叶舟国王便又有了别的心眼。

        ……

        将熟睡中的关曦月抱出宫殿，伏玉便登上四马并驱的王车，一刻也不愿多留。

        关曦月被轻放在柔软的卧席上，静颜丹的药效就快过去，但由于伏玉的车驾过于舒适，加上行车非常平缓，她此刻仍处在睡梦中，一点也没有受到惊扰。

        也不知走了多远，关曦月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视野刚恢复清晰，她就看见自己面前坐着个男人。

        ——一个长得很好看，但依然令她恶心的男人。

        关曦月猛地坐起来，慌张地向后挪了挪，直至后背抵在车壁上，她才停下后退的动作。

        她几乎是最大限度地远离了伏玉。

        而伏玉已从睢纪口中得知了关曦月的情况，他知道曾经那个聪明可爱的小月姬变成了小傻子。

        心一阵揪痛，伏玉微微皱眉，倒了杯浅甜的花茶递给她，温声哄道：“睡醒了，喝点水。”

        关曦月既不吭声，也不伸手去接，眼中满是戒备。

        她又在车厢内一阵张望，顿时显得局促不安。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豪奢的马车，简直就像一个移动的小屋子，车厢里的内饰和花纹也是极其精美，哪怕是叶舟国王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气派……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靖君伏玉吗？她是不是已经在去靖国的路上了？她是何时上的马车，又行了多远的路程？

        内心有很多的疑问，但关曦月没有对伏玉问出口，也不想同伏玉说话。——虽然事实上她已经是属于他的了。

        伏玉以为她不渴不想喝水，便放下银杯，从果盘里拈起一颗荔枝，剥了壳，把晶莹透亮的荔枝果肉伸给她：“那你要不要吃这个？”

        和一个男人挨得这么近，关曦月如坐针毡，反胃得厉害，很快便忍不住抬手捂嘴，眼看着就要吐出来。

        伏玉的眉头蹙得更紧，朝她凑近了些：“……晕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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