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风宴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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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读书会可实际上不过是有钱公子聚在一起玩乐消遣的借口罢了。
一面是美女琵琶琴悠悠,一面是美酒佳肴乐悠悠,半点儿跟读书二字都沾不上边。
“薛公子请喝茶——”
女子声音娇柔,眉眼含春,一只手提着壶柄,一只手扶着壶底,兰花小指微微扬起,一道细细的水柱,便从壶口流出,眼瞧着青瓷茶盏就满了——
有道是茶香人更香。
薛晏朝今年刚过十六,虽说尚未娶亲,但通房丫鬟却是有的,对于这男女之事自然是通晓明白的,瞧着姿色艳丽身段窈窕的女子,难免不会想入非非,顿时就被眼前的女子勾的眼睛都看直了,刚想说什么,人家却一个转身,竟走出了雅间里。
“她是——”
李显比他年长两岁,家中不仅娶妻还纳了两房妾室,这会儿瞧着薛晏朝焦急的模样,笑了笑,都是男人,有些话不必明说,便能看懂——
“她叫合欢,泉香阁里新来的,听那个老鸨子说,还没开过苞呢,想必是先来露个脸,馋馋我们,等过两天叫初夜的时候再卖个好价钱。”
“嘶——难怪。”薛晏朝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角,下意识的将那茶盏端起,放在嘴里细细的品着“我就说嘛,怎么只斟了杯茶就走了,原来是这样——不过,瞧她的身段样貌,就是掷个千金万两的倒也值得。”
随后又凑过身去,问道——
“合欢是哪个合欢,合欢花的合欢吗?”
李显笑的更放肆了——
“合欢酒的合欢。”
话罢便引得在坐一众男子轰然大笑。
待几巡推杯换盏过后,薛晏朝就站起了身来,推辞道——
“今日我是不能再喝了,得先回去。”
“这才什么时辰啊?就要走?梨香园的玉笙还没来呢,他那出大青衣你不瞧了?”
薛晏朝皱了皱眉,可转念又想到出来之前叶善容的警告,这会儿就是再想看也不敢留了——
“你有所不知,今日我那远在关外的二哥哥回来了,出来之前母亲特地嘱咐过,晌午前必须得回去,我是母命难为,玉笙若是来了,你们且先替我听了罢,待回头儿改日,我做东,再邀那德明班好好地唱一出儿。”
李显颇为不耐烦道——
“你这二哥哥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人物,怎的每每回来都这般兴师动众?我记得去年也是因为他,你才离得席,今年又跑来扫兴,真是跟我不对付。”
薛晏朝笑着拍了拍李显的肩膀——
“何止跟你不对付,跟我也不对付,真真一个麻烦人物,可偏偏我是弟他是兄,你又惹不得他,所幸也是一年回来一次,不然日日都这样,哪个受得了。”
走出雅间,刚下楼转到拐角处,正要往长廊尽头的出口去时,一道鹅黄色的纤瘦身影,便先一步越过自己,但却又在离自己一丈处的位置停下。
薛晏朝心头一喜,眼睛顿时就黏在那个背影上下不来了,呼了口气,口齿间似乎还留着方才的茶香。
“朝哥儿,那不是合欢姑娘嘛?”吉庆是薛晏朝的随从,与他年岁差不多,也是个喜欢上蹿下跳不得安宁的猴崽子。
“多嘴!”薛晏朝瞪去一眼“去外边儿等着。”
吉庆哈着腰揣着手,扭过头就朝出口快跑去,路过合欢的时候,却也不忘偷瞟一眼。
这会儿四下无人,正是大好时机,薛晏朝的心思动的更厉害了抬脚就要走过去——
可那合欢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本来是站定的身子,忽的就动了起来——
青葱细嫩的手指捏住裙摆,轻轻向上一提,那藏在衣裙里的三寸金莲即刻就显露了出来——红缎绣花鞋,梅花顺着鞋面像两侧延生,犹如寒冬里正盛开的嫩朵,栩栩如生。
正当薛晏朝看的入神之时,裙摆却突然落下,一双三寸金莲倏地就又被藏了起来。
合欢猜中了他的心思,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片刻的功夫,人便急急的走了,只是那手中赤红色的锦帕却被遗落在了原地。
“哎——”
薛晏朝想要叫住她,她却只当没听见,扭过头去又是勾魂摄魄的销魂一眼。
“并蒂莲花鸳鸯帕,一方红锦惹情丝。”
薛晏朝被合欢勾的心痒痒,眼睛左右来回的瞟了瞟,急忙捡起地上的赤色锦帕,放在鼻下深嗅一番,一把就塞进了袖子中。
“停轿。”吉庆连忙从轿身的侧面跑到前面,躬着腰背撩开轿帘“朝哥儿,到了。”
薛晏朝抖了抖身上的大氅,不自觉的捏住了袖子,挑眉瞥了眼身旁的吉庆,一边压低了声音,一边往府门里走——
“知道回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知道。”吉庆缩着脖子,鼻头儿冻得通红“哥儿今儿跟李大人的公子读了许多书,做了许多诗。”
“算你机灵。”
薛晏朝回来的时候,正是开席的时候,他不算来的早,但也不算晚,只能说正正好。
“朝儿给祖母请安了——”
老太太原本是在雕花椅上坐着的,一瞧见薛晏朝倏地就站了起来,这还不够,还要伸手去扶他——
“快起来快起来,不是都说了嘛,不让你下跪请安,这膝盖上的淤青是又不疼了?”
薛晏朝虽说五官像了薛怀丘,但偏又生得一副娃娃脸,一笑起来更是憨态可掬,不由自主的便招人心疼——
“孙儿心中只想着给祖母请安了,倒是忘了膝上还有伤。”
“瞧瞧瞧瞧,这孩子就是有孝心,前几日去骑马,不慎伤了膝盖,我专门嘱咐他请安时不要跪下,可他一到关头儿,就全然不记得我的话了——”鲁氏拍了拍薛晏朝的手背“祖母知道,你是个重孝道的好孩子,只是身子重要,咱们都是一家人,拘着这些做什么?”
一番话下来全是宠溺,又当着府里这一大家子的面儿,其中喜爱自然不必多说。
郑珺清垂着眉眼,老太太的心思她从来都是清楚的,只是这般堂而皇之的偏爱,还是让她心生不悦,毕竟这接风宴是给自己的荣哥儿准备的,如此一来倒是分不清谁主谁次了。
她并不言语,微微侧过身,让丫鬟上了茶水,随后便对身旁的薛晏荣说道——
“这是府里新来的杭州厨子做的荷花酥,你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薛晏荣拿起一块,轻轻咬下——
“还算正宗。”
说完便不再去碰。
老太太自然不会漏瞧这一眼,望着那缺了一角的荷花酥,这才扭过头去,又说道——
“你二哥哥回来了,快去跟你二哥哥说说话儿。”
薛晏朝得了祖母的话,这才转过身子朝薛晏荣望去——
“见过二哥哥。”
“嗯。”
一声招呼过后,兄弟二人便都不再说话,一个坐在鲁氏身旁,一个坐在郑珺清身旁,其中生疏不言而喻。
老太太瞧着人都来齐了,便挥了挥手——
“上菜罢。”
不愧是大户人家,光是上菜的丫鬟就有十几个,一路从外面端着进来,先不说菜色如何,就是上菜的人,都是个顶个的清秀俊俏,毕竟是上菜的丫鬟,既要在主子面前露脸,又不成恶心了主子,模样身段定要周正的才是——
“龙井虾仁——”
“西湖醋鱼——”
“宝塔扣肉——”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便摆满了。
鲁氏先动了筷子,夹了一个虾仁放进嘴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来,随即又点了点头——
“都吃罢,吃罢。”
话罢,大家才相继动了筷子。
“不知关外的生意如何?前年你说置了些田地,结果赶了个灾年,今年不知如何?若还是收成不好,定当多囤积些粮食,如此一来不仅不亏反而还能大赚一笔。”薛怀丘捋了捋胡须,似是为自己的这般打算洋洋得意。
薛晏荣看向他,停罢手中的筷子——
“生意没什么影响,至于田地,那是天灾,我倒是也不强求,只免去了一年的租子,待今年回过劲儿来再说。”
“你倒是个心善的,这么说,你自己还要掏腰包了?”薛怀丘话里有话,但又不好明说,毕竟薛晏荣从未亏过公中的银子。
薛晏荣笑了笑,直言道:“自掏腰包也没什么,这点银子侄儿我还是有的。”
“瞧瞧,这财大气粗的叫我都羡慕了。”
薛怀丘面上笑着,可心里却想骂人,自己为着两千两在叶善容那儿受了气,他这边儿倒大方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瞧着你比去年清减不少,话说这银子是挣不完的,倒是你这个身子,千万可别累垮了。”
“多谢二叔关心,晏荣知道了。”
“哎——”薛怀丘摆了摆手“你我是叔侄,关心是自然的,不必挂怀。”
话罢又低头饮了口杯中的酒水——
“不知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薛晏荣心里暗笑,绕了一圈,这大概才是薛怀丘最想说的话吧。
刚想开口回他,却被主位上的老太太打断了——
兴许是方才自己过于忽视薛晏荣的缘故,这会儿竟为她说起了话来——
“急什么,等过完年开了春再走也不迟,别像往年似的,除夕一过,就紧赶慢赶的要走。”
薛怀丘见母亲发了话,便也觉得刚刚的话有些不妥,毕竟人家才回来,怎么就问什么时候走呢,想来这薛府也是他的家,随即便顺势应道——
“母亲说的也是。”
而薛晏荣则没有再多言,重新又动起了筷子。
待一顿饭吃罢后,大家也就都散了。
薛晏荣自然是扶着郑珺清一路先回了清音阁——
“方才你怎么不直接说呢。”
“说什么?”
“就是不走了。”
薛晏荣顿了一下,接着便露出了笑意——
“先不急,若是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往后要留在京城,只怕他们年都要过不好了,反正有的是时间,到时候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郑珺清瞧着薛晏荣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便又出声提醒道——
“旁的你都不用操心,就是你祖母那儿,怕有的闹。”
“母亲不必担忧,祖母闹也得有个缘由,这儿是薛府,我且着还姓薛,回不回走不走,在我不在他们。”
郑珺清了解薛晏荣的性子,见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有打算了,便也就不再多问。
待晚些时候,天色暗了——
薛晏荣盘腿坐在软榻上,身子底下垫着质地柔软的纯羊皮毛,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汤匙,时不时搅动几下碗里的腊八粥,似是没什么胃口的模样。
姚十初见此,便走上前去,关切的问道——
“二爷怎么不吃?可是味道不合口味。”
薛晏荣摆了摆手“离家的时间长了,母亲心疼我在外受累,晌午用饭的时候便不断与我布菜,可我却是个胃口小的,不过几下就吃饱了,但到底是一番慈母心,一来不想让母亲担心,二来也不想让旁人念叨,后来的小半碗全是硬撑着吃完的,这会儿别说是这腊八粥了,就是多连一口水,我都喝不下。”
“那千万可别积食了——”姚十初记得自家主子一直就有这样的毛病,一旦积着食,轻则食欲不振,重则上吐下泻,没个三五日的,根本好不了,急声道:“我去拿些大山楂丸来。”
话罢掀了帘子就嗒嗒的快步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个红釉的陶瓷葫芦,倒出两颗落在薛晏荣的手心——
“二爷——”
薛晏荣掂了掂,却没往嘴里送,忽的抬头朝姚十初瞧去,只见她定定的望着自己,一副你不吃,我就一直看着的模样,倒是惹得薛晏荣有些忍俊不禁。
“你不要看着我,这东西酸酸甜甜的我只当是个零嘴来吃——瞧好了——”
话罢便一口吞下两粒,在嘴里嚼了起来,等咽进了肚子里,还冲姚十初张了张嘴,淘气的模样,与白日里初入府时的冷峻判若两人。
姚十初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抬手又沏了杯热茶送来——
“那还不是因为二爷您之前偷着倒药,不然我也不能这么看着您。”
薛晏荣端起茶盏,漱了漱口,遂又吐出——
“那个蒙古大夫开的药能喝吗?苦就算了,还一股子嗖臭味,他那哪是医人?分明是医牲口。”
“二爷又胡说了,人家世世代代都是行医的,救治过的人不说有上千却也有上百了,分明就是您自己不想吃药,这会儿偏怪在人家头上,有您这么造谣的吗?”
“嗨,你同那蒙古大夫是亲戚罢?”
“我谁的亲戚都不是,谁有理儿我就站谁边儿上。”
说完又瞧了眼那红釉的陶瓷葫芦——
“这个我还是拿走罢,别等会儿您觉得好吃,又当零嘴了,这可是药呢。”
随即便连同矮几上的粥菜也一并端了起——
正抬着胳膊要掀帘子,就跟外头儿也要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好在姚十初眼疾手快,往后退了一步,不然这一托盘的东西就全都要洒了。
“我说你能不能慢点儿?!讲过几次了,掀帘子的时候提前喊一声,非得让人跟你急才行?!”
徐聿瞧着姚十初这直眉瞪眼的模样,登时就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也不敢说什么。
“起开起开——”
徐聿急忙让开身子,等关门声响起,方才又重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二爷,您可瞧着了,她方才又凶我了。”
“何止凶你,刚还凶我呢。”薛晏荣笑道。
“她还敢凶您?反了她了,二爷你快罚她罢。”徐聿掸了掸袖子,一副再认真不过的模样。
薛晏荣歪过身子瞧了眼,随即便努了努嘴——
“好主意,这事交给你了,想怎么罚你看着办。”
“呃——我可不敢。”徐聿皱巴着眼睛“那位姑奶奶我可惹不起,就那张嘴,都能把人埋汰死,罚她?她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你就这么怕她?想来咱们十初也没有三头六臂呀。”
“我哪是怕她,我是好男不跟女斗。”
“是吗?”薛晏荣挑了挑眉毛,一副好事的表情“我怎么觉着,你们是欢喜冤家呢。”
“二爷、二爷!”徐聿倏地就急了“这话可不敢说,回头叫她听见,明儿的太阳我怕就见不到了。”
“没出息,瞧你怕的,你就是当她的面说,她又能怎么样,你们俩真是该换换。”
薛晏荣说完又撸了撸袖子,问道——
“这么晚,是有什么事?”
徐聿猛地直起身子,连拍了两下脑门儿——
“您瞧我,光顾着说话,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常管家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他来了?”薛晏荣呼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得等上两日再说呢,没想到这么快。”
“二爷,常管家是聪明人,您就说这些年您哪次回来,他不是跟前跟后的忙活儿,这回您又单独给了他赏,想必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薛晏荣若有所思了片刻——
“让他进来罢。”
常管家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的身子骨,一到冬日,尤其是晚上,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这会儿一进来,乍一瞧像个大圆球似的。
“二爷——”
“甭站着了,坐下说罢。”
薛晏荣体谅他年纪大,又唤了十初上茶。
“常管家喝茶。”姚十初颔了颔首十分恭敬。
“哎呦——”常管家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多谢二爷,多谢姚姑娘。”
待姚十初离开后,常管家先饮了口热茶,随后便将头上的暖帽跟脖颈上围着的毛领取下,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
薛晏荣瞧他额头上都被热的冒了汗,倒也不着急,轻声道——
“无妨。”
“多谢二爷,多谢二爷。”
片刻后,常管家将取下的毛领跟暖帽堆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自己则还是站着身——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个账本子,随后冲着薛晏荣微微躬下了腰身——
“这是府里近一年的开支,每一笔我都标记清楚了,还请二爷过目。”
薛晏荣只翻了翻便合上了——
“常管家向来心细,这账不用看了,你且说,我听着就是。”
常管家见薛晏荣如此信得过自己,当然也不敢怠慢,随即便又将身子放的更低了些——
“各房各院的例钱都是安排好的,撇去烛火采买等必需品外,就是年初的时候给大丫鬟们涨过一次,余下的再没有变动,前年府里二老爷养的那一批清客今年又换了一波人,开销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至于哥儿呀姐儿呀的,无外乎就是私塾先生跟笔墨纸张的费用,倒也都是小钱,唯一一个大些的定夺就是老夫人那边,原本是一直包下德明班,定时定点让他们来唱,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老夫人说这样听戏不痛快,要等过完年开了春,专门在府里建一所院子,将班子养在府中,问了夫人的意思,因着是老太太的话,也就应了,这银子已经提前从账上预留过了。”
“就这些?”薛晏荣的食指在矮几上点了点。
“哦,对了!”常管家有些欲言又止“还有一个,就是、就是二老爷,他的那个——没有变。”
薛晏荣点在矮几上的食指顿了顿,但片刻却又恢复如常——
“行吧,那就这样。”
常管家眨了眨眼,有些不得领悟的问道——
“那——二爷您的意思是——就、继续?”
“就这么着。”
薛晏荣没有别的话,但也没有说明白,常管家终归只是下人,主子的意思既然揣测不到,那便就只有照做的份儿,收起了账本子,后又将脱下的毛领跟暖帽重新戴上,待施礼过后,也就离开了。
常管家前脚刚一走,后脚薛音涵就来了,身后的丫鬟手里端着个暗色的托盘,上面摆了个镶着金边的白瓷盅,许是怕一路走来被寒风吹凉,白盅下面又架着个小火盆,阵阵的热气不停地往外散开来,聚起缕缕白烟。
姚十初见状赶忙上前去迎,欠了欠身子——
“三姑娘来了。”
薛音涵是薛晏荣父亲的填房胡桐所出,比她小了许多,今年刚满十四,还未及笄,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毕竟都是一个父亲,眉宇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几分相似,只是薛音涵更为柔和——
“我来跟二哥哥问安,不知二哥哥歇下没有?若是歇下了,我便不去打扰,只请姚姐姐将这碗乌鸡参汤替我送与二哥哥。”
或许是庶出的缘故,薛音涵性子温吞,说话言语间总是带着些畏手畏脚的感觉,一眼就能让人瞧的出,这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二爷还没歇下,三姑娘随奴婢进来就是。”
“多谢姚姐姐。”
姚十初忽的一怔,接着便出声道——
“三姑娘同奴婢客气什么,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薛音涵抿了抿嘴,跟在姚十初的身后,乖巧的模样让人心疼——
“姨娘说了,二哥哥是在外面干大事的人,是待我极好的人,要时刻在心里敬着,姨娘还说,能跟在二哥哥身边的人也都是顶有本事的人,也是好人,切不可随意轻慢。”
“这话说得,倒叫奴婢怪臊的——”姚十初两手扣在身侧,曲了曲膝盖“那就谢谢胡姨娘,谢谢三姑娘了。”
说话间,两人就进了屋子——
姚十初抬手将帘子一掀——
“二爷,三姑娘来瞧您了。”
话音刚落,原本低着头的薛晏荣顿时就抬眸望去,微黄的明亮里,是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容。
薛音涵此刻不仅是尊敬,还是有些害怕的——
垂着目光,只敢盯着自己的裙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叫了一声——
“见过二哥哥,二哥哥安好。”
“音涵——”薛晏荣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脸上不比先前的严肃,扯动着嘴角,笑了笑“才不过一年,你这就长成大姑娘了,方才要不是你出声叫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听到薛晏荣这样说,薛音涵紧张的心情这才稍稍得以放松了几分,脑海里不停回想着来之前就编排好的话儿,张了张嘴,轻声道——
“方才在外头儿就听见二哥哥拨打算盘珠子的声响了,饶是这么晚了还在繁忙,仔细保重身子才是。”说完又转过身,将丫鬟手里端着托盘接了过来,轻轻的落在软塌的矮几上,复又出声道:“这是新炖好的乌鸡参汤,原本姨娘是要亲自送过来的,可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肠肚不安的,昨儿夜里又烧了起来,今儿早上才退了烧,这会儿实在是出不了门,只能由我代替姨娘送来。”
“这么严重?”薛晏荣拧了拧眉头“请郎中来瞧了吗?”
薛音涵点了点头——
“瞧过了,母亲专门请的南山堂的吴郎中。”
“那就好,如今天儿冷,要多注意保暖,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差人去库房拿。”
薛音涵面上有些动容,心头也涌上股暖意——
“多谢二哥哥关心,东西都够用,平日里母亲也会多有照拂,之前二哥哥送来的布料跟药材都还没有用完,今日又送来了一波新的,姨娘跟我都甚是感激,难为二哥哥事务繁忙,却也还记得我们。”
“不必谢,你是我妹妹,血肉至亲是化不开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二哥哥都会照顾好你的。”
这样的承诺,对旁的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对薛音涵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年岁越大,她越是明白在府里的艰难。
下一刻眼圈竟微微泛红起来。
薛晏荣瞧她这样,心里怪不落忍的,从软榻上起身,走向书架旁,随意的摸了摸,便寻到一个织锦盒子——
“这是个南红玛瑙的手钏,旁的我都没给,想来你大晚上顶着寒风给我送鸡汤,我这个当哥哥自然也不能怠慢,这个你就先拿去戴着玩罢,等回头儿若是我寻见更漂亮的,再带来给你。”
薛音涵连忙摇起手来,心急的解释道——
“二哥哥,我送鸡汤不是为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
薛晏荣瞧着自家妹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手上顿时也不客气起来,拨开纽扣,掀了盖子,拿出里头儿南红玛瑙的手钏就戴在了薛音涵的手腕上——
“不错,倒是很衬你。”
薛音涵正是爱美的年纪,一眼就被那锦红细腻的手钏吸引住了目光,眨巴着眼睛,竟喃喃的说道——
“可真好看呀。”
“喜欢?”薛晏荣怎会瞧不出她的心思,笑问道。
薛音涵忽的不好意思起来,可还是终究还是性子老实——
“喜、喜欢。”
薛晏荣知道她脸皮薄儿胆子小,这会儿能说出真心话来,已经实属不易,倒也不再逗她,扫了眼矮几上的参汤,又出声说道——
“天晚了,我就不多留你了,这参汤我会喝的,也替我谢谢胡姨娘。”
薛音涵抿了抿嘴唇,原本是来感谢二哥哥的照顾,没想到又拿了个手钏回去,这会儿顿时不好意思的厉害——
“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出去。”
“不劳烦二哥哥——”
薛晏荣摆了摆手“走吧,我送你。”
兄妹俩刚出了厢房,就听见了一阵凄惨的叫声,顺着声音寻去,是从西北角传来的——
薛音涵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眸里却浮上了一层晦涩来——
“是颂姨娘,往年都是过了初五才犯病,今年没想到却提前了,昨日我听姨娘说,差点儿就疯跑到府外头儿了。”
话刚说完,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薛晏荣下意识朝薛音涵看去,只见她眼眸微怔,但却不像害怕的样子——
“你不怕吗?”薛晏荣问道。
薛音涵摇了摇头——
“我不怕,我只是觉得颂姨娘很可怜,若是音娩没有走丢,如今也该十一岁了。”
婉颂是薛晏荣的父亲的第二个填房,当初进府本是给郑珺清做丫鬟的,可后来郑珺清瞧着她为人老实,长相也算温婉,便将她抬做了姨娘,虽说没能生下个男丁,但也有了个女儿,原本平平淡淡的过也还不错,可谁能想到天不遂人愿,好端端的一个女儿,逛了一趟花灯回来,竟就没了影踪,因着是薛府的女儿走丢,当年这案子还闹得很大,一波又一波的人手派出去,可就是寻不到一点影踪,日子拖得越久,寻回孩子的可能性就越渺茫,到最后实在没了办法,顺天府尹还为这事丢了乌纱帽,一贬再贬的去了岭南,可即便是这样,人却依旧没能找回来,再后来婉颂便落下了离魂之症,郎中看了许多,汤药喝了许多,好不见得,疯却更厉害了。
待薛音涵离开后,那凄惨的叫声,依旧一声高过一声。
饶是一旁的姚十初跟徐聿听着,都忍不住的叹气——
“二爷,回去罢。”
薛晏荣朝着那西北角深深的望了一眼,回忆起了薛音娩走丢的那一天,许久后说道——
“赶明儿再请个郎中过来给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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