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刀

四周人流来来往往，火红的灯笼高悬在空中，灯影浮动。

        忽地有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李泺秋从恍然中惊醒。

        不理会街边摊贩们热情的招呼声，她垂下眼，抱着手臂闷头向前走。

        那幢偏僻的小院子着实不大好找。

        她急急赶回去，后脚刚踏进屋子，雨水就倾盆落了下来。

        雨势愈发大起来，渐渐掩盖了人潮的喧闹。

        李泺秋立在廊下，仰头望着雨水落下，暂时忘记了手臂的寒冷。

        好半晌，她的身体比她更先反应过来，她蹙眉弯下腰，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看雨的兴致一下子散了，她转身回屋，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这是个难熬的夜晚。李泺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始终无法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翻身起来，从匣子里摸了刀，将地上的小几往外墙边挪了挪，在寝屋中练起刀来。

        着凉的那只手臂还有些不听使唤，她咬牙强忍着，一招一式都极为标准。

        她很喜欢沉浸在练习中的这种感觉。

        在这段渐渐变得疲惫的时间里，她什么都不用想。

        直到窗外的天色亮起，她才产生了些困意，放了刀，蒙头在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李泺秋又将自己在府中闷了一个白天。

        夜里突然有人敲了门，她镇定地拿了刀走出去，打开门，却是面颊微红的裴见安。

        还未开口，他身上的松香便挟着一股浓重的酒味向她席来。

        李泺秋心头一跳，见四下无人，赶紧把他拉了进来。

        反手将院门扣上，她回过身，裴见安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正含笑望着她。

        “……太子谋逆为重罪，圣上慈父，将他贬为庶民，流放边关。”

        他嗓音不像往日那般清冷，而是带了些沙哑，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

        李泺秋望着他，嘴唇张了张，却没能出声。

        那太好了。她本想说。

        裴见安黑亮的双眸望着李泺秋，似乎想要拿什么东西，可还没拿出来，脚下就虚浮的晃了晃。

        李泺秋赶忙上去扶他，他却突然侧过身，抬手虚虚揽了下她。

        李泺秋一下子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臂横在半空。

        裴见安的气息拂到她脸上，他凑近她耳边，低语道：“……阿秀，最后再坚持一会儿。”

        阿秀。

        李泺秋眼睫翕动了下，很快向后退了几步，从他怀中撤出。

        抬起头，裴见安醉后黏黏糊糊的眼神直勾勾看过来。

        他酒量向来不好，也不知今夜为何饮这么多酒。

        李泺秋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转头往回走，又被他扯住袖子。

        须臾，手中被塞进一只木盒。

        她不明所以，裴见安却笑着按住她的手，“送给你的。”

        李泺秋低下头，打开盒子看了眼。

        是一把刀。

        一把看着便锋利无比，能够轻易刺穿敌人心脏的尖刀。

        李泺秋定定看了会儿，随后将盒子盖上。

        “多谢。”她望着裴见安，缓声说道。

        裴见安向来不在她的地方久留，今夜也是如此。

        将东西给她后，他再同她说了几句话，屋都没进，就转身离开了。

        李泺秋望着那只木盒看了很久，随后才从中拿出刀，随意擦拭了下，同她常用的那些器具放在一起。

        她的第一把刀便是裴见安送的。

        只是它在某次任务中遗失了，她返回去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不曾想，他在这个关头又送了一把。

        李泺秋坐在榻边凝眸沉思着，垂在膝上的五指不知不觉中攥紧了。

        -

        废太子之事在城中热热闹闹地传了好几天，才渐渐平息下来。

        虽然住在皇城脚下，但老百姓们离这些皇子们的争斗却远得很，热乎地讨论了几天，也就没多大兴趣了。

        再说了，日后天下由谁做主，向来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说了算。

        于是一切回归平常，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只在一些偶然的时刻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情。

        李泺秋的日子同之前差不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恨不得年纪轻轻就过上隐居生活。

        这几天里，她练武练得尤为频繁，经常浑身脱力，直到深夜才放下手中的刀。

        到了夜里也睡不大安稳，时常天还未亮就被噩梦惊醒，然后呆呆地睁着眼，看窗外的的天空由暗转明。

        这样傀儡般麻木的日子还没过上几日，林管事便找了上来。

        他推门进来时，李泺秋正坐在矮凳上休息。

        她身侧的柜门开着，里头放了几只木箱子，最上面那只敞了盖子，里头整整齐齐地堆着几大沓银票。

        见有人来了，李泺秋关了柜门，起身到桌边候着。

        林管事本想当作没看到方才那一幕的，只是嘴比脑子快，刚一坐下就忍不住啧了几声，“……真看不出来啊，李掌柜都已经是这等身家的大人物了。”

        李泺秋轻笑，拿起手边的茶壶给他倒茶，“那也还是要给林管事奉茶呀。”

        林管事很给面子的拿起茶盏喝了口，见院子里没有别人，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袋递了过来。

        李泺秋忙不迭接过，摸着角落那个神秘的黑色标识，从里头取出一张纸片。

        “翌日，奉阳山。”

        扫过上头短短一行字，她伸手往袋子底部摸了摸，很快，一根红线赫然出现在视野中。

        李泺秋沉默地看了会儿桌上的两样东西，随手燃了跟柴火，将纸条的一角靠过去。

        两人一同看着火舌绕上纸条，林管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你这次任务的开价很高。”

        李泺秋盯着蔓延的火星，口中淡淡“嗯”了声。

        在朝金阁，赏金额度与任务的难度密切相关。

        而这次的任务赏金高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林管事看着李泺秋自病后便瘦下去的脸庞，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担忧。

        他难得正色，叮嘱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火星就要燃到指尖，李泺秋将最后一点纸屑扔到空中，下一秒，灰烬四散在地。

        她不以为意地勾唇笑了下，含混说道：“最后一次了。”

        “……什么？”林管事不解。

        “这次如果能活着回来，”她望向他，语气分外认真，“我就不干了。”

        林管事愣了愣，下意识问道：“钱攒够了？”

        李泺秋一顿，顺势点了点头。

        这下林管事倒是有些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他面上有些无措，举起茶盏喝了一口，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自然一些，“恭喜你。”

        想了想，他又小声嘟囔：“只是不知阁主愿不愿意放你走。”

        李泺秋脑中闪过裴见安的身影，唇角微微压了下。

        她思忖了下，还是说：“我大概还没有这么珍贵。”

        林管事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可不能这么说，你可是我们阁最厉害的杀手。”

        李泺秋也笑，嘴上话锋一转，毫不留情地奚落他，“还让我注意安全，倒是你这个刀都不会握的家伙，就老实在国公府里呆着吧。”

        闻言，林管事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

        他看了眼天色，边起身往外走，边冲她嚷：“你少瞧不起人了，要不是我还有事儿，我怎么着也要给你露上一手。”

        见他笔直往外走，李泺秋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叫住他，“等一等！”

        林管事停下脚步，她望着他，一时就有些后悔了。

        “……我自己试着做了些糕点，你带些回去尝一尝吧。”

        说罢，她便从膳房抱了个食盒，一把塞进林管事怀中。

        林管事掂了掂盒子沉甸甸的重量，笑道：“这算是告别礼物吗？”

        李泺秋瞪他，“别咒我！”

        这下林管事难得没再同她顶嘴，挥了挥手转头往外走，李泺秋看着他走到门边，正要开门，脚下突然停住，随后回身望了过来。

        “……李泺秋，等你这次任务回来，我请你去阳春楼吃次好的吧？”他远远望着她，面上没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李泺秋怔了下，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见他开门要离开，她又出声叫住他。

        “——林尚宇。”

        林管事闻声回过头来，她张了张唇，没头没尾地说：“明日，好好在英国公府中带着，不要出来乱晃。”

        林管事皱了皱眉，一脸不明所以，李泺秋却直接打断他想要问的话，强硬道：“你答应便是了。”

        听她这样说，林管事抿着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

        李泺秋放下心来，在院门阖上之前，最后冲他挥了挥手。

        夜色很快笼罩了大地，李泺秋独自坐在桌边，丝毫没有要睡下的意思。

        忽地，她起身走到橱柜前，打开了里头装兵器的匣子。

        谨慎地从里头挑选着，她手上动作突然顿了一下，随后落在一柄成色极新的刀上。

        三皇子这人，仗着丞相的势力从小顺风顺水，着实是……被养成了个蠢人。

        不过，世上大抵只有他这般愚蠢的人，为了逃脱母族的势力，不惜主动找外姓人结盟，还傻乎乎地以为他真的在一心为自己夺嫡。

        天底下若是有这样的好事，裴见安日后还不得让人像菩萨一般供着。

        抽出裴见安送来的那把刀，李泺秋凝视着锋利的刀刃，眼底一片冰凉。

        夜色已深，但还有很多人没有睡下。

        依仗着三皇子而组建、但却并不听令于他的军队埋伏在纶城各处，就等着天亮的时候冲进皇宫，将那位昏庸愚善，被丞相把玩在股掌之中的老皇帝杀掉。

        李泺秋也有属于她的任务。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落单在奉阳山的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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