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姚家弟子的眼神要把苏扶风吃了一样，姚池清摆摆手，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弟子不甘地走远了。

        “让小友看笑话了。”

        苏扶风如实说：“不好笑。”

        姚池清：“……小友率真。”

        和他了解的形象不符。

        苏扶风前八年未出过剑宗，是以对剑宗以外的人来说只顶着剑宗弟子的身份。他刚一出来就遇到惨烈的桃源镇事件，居然还让他们化险为夷了，师兄弟以及和他们同行的孩子便成了世家眼中的焦点。

        大部分人都说温修瑾进步神速，竟一个人解决了桃源镇的危险，还把鬼尸顺手绞灭。

        唯有姚池清对此事持有保留意见，苏扶风的话也佐证了他的猜测。

        ——苏扶风说了自己再桃源镇的所见所闻，但就是没有说那些鬼尸事怎么解决的，更没有说沈全事怎么到他荷包里的。他偏偏把沈全放出来，没有一点犹豫，然后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杀了。

        怎是一个狂字了得。

        苏扶风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他的了解里，苏扶风心软易信人，对他那个失去防身手段的大师兄尽心尽力，就算是面对着和他竞争的小孩都是很仁至义尽的，不然怎么会让人住进苏府，之后还把人安置在客栈。

        让一个凡间小孩不动声色的失踪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那个孩子没有得到任何关注之前。先下手为强不是吗？

        他偏不。

        后来温修瑾要杀那孩子，几次下手没能成功，他又怀疑苏扶风早知道那孩子身上有报名的东西。

        现在看到真人，姚池清又想，依照这人的性子，欲杀人，真的可能会因为一次失手或者那人杀不死而放弃吗？

        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人很复杂，复杂到他似懂非懂。

        他像个有些狂放的，却心软的孩子。

        姚池清说：“小友到这来是否有事？尽管去做。”

        “做完了。”苏扶风拍拍手，抛下手里的荷包。

        姚池清皱眉：“做完了？”

        他看了眼随水飘走的黑色荷包，总算知道苏扶风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来到河床便是为了杀沈全，可是为什么？

        苏扶风看出他的疑惑一般，道：“算是全了他的心愿。”

        姚池清和苏扶风一起看这河床，河里的水位已经恢复正常，水面上浮满浮萍，从上面看不到河底。

        可以想象，底下是多么黑。

        那样的黑暗是人不能容忍的，可沈全在那里忍了许多岁月，一个人的黑暗、孤独、漫无边际。

        他大概也是想过解脱的吧。

        苏扶风无声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沈全解脱了。

        姚池清恍然也明白什么，坚定了最后一种猜测，苏扶风是一个狂放的心软之人。

        对于姚池清不在意沈全本身，苏扶风是有预知的，毕竟他感兴趣的人就在跟前好好站着。

        苏扶风不准备多生事端，就要出桃源镇。

        微云虽然现在没事，但突然发生的事情让苏扶风忧心坏了，生怕微云因为提前开了灵智而发生什么意外。这一趟剑冢还得去，否则他心不安。

        “我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该做的事情也已完成，就不就留了。”只有苏扶风知道这“知道的事情”有多大水分，但再多水分，除了他意外的人谁能知道呢？

        姚池清是姚家少主，凭这一点兴趣不足以让他死皮赖脸跟着苏扶风，当苏扶风提出要走的时候，姚池清送了一程，临别时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扶风不至于下人面子，点了点头。

        “多亏苏小友告知内情。若是不介意，小友可叫我一声大哥，也算不负相遇一场。”

        苏扶风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在桃源镇的事情传开之后就没多少人愿意往这边靠近，周边变得人烟罕至，就连附近的客栈都没人入住。别说那些凡人，就算是修为低微的修仙者也不敢在这时候过来淌这趟混水。

        越往后人才多了起来，接近剑宗的位置，为了防止被路过的某位前同门认出来，苏扶风浅浅施了换颜术，这门法术他前世用过很多次，经过他不懈改良，除非站在他面前的是包括晏竹清在内的几位当世大能，否则绝不可能被人轻易看穿。

        “这怎么还有个小的？”

        “跑出来的呗，绑回去就行。”

        刚从犄角旮旯地方出来的苏扶风：“……”

        这算是什么体质？

        “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孩子？”

        他脸上有五彩斑斓的黑，眼睛出奇的小，脸大得过分，无关挤在一起，其他地方留出大面积空白……

        同伙说：“管他呢，先绑回去再说。”

        妥协似的声音：“苍蝇肉再小也是肉，毒哑了卖给大户人家当个哑奴也不错。”

        哑奴，顾名思义。哑奴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帮主人保守秘密，如果这人不会写字，很难向外传递信息。很多人都喜欢让哑奴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毕竟灭口有失手的时候，而哑奴是真死也不会泄密。

        他们竟然要毒哑苏扶风。

        “他们要你当奴诶。”微云声音欢快，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苏扶风给人当奴是什么样子。他会给人端茶倒水，给人穿衣喂饭？

        过一会才发现毒哑这个关键词，心想苏扶风胆敢给他下禁制，总得让他体验一把不能说话的苦楚。可不能把苏扶风毒哑，不然他就再也听不加苏扶风的声音了。

        “苏扶风，你不教训他们吗？”

        苏扶风唇角勾起一抹笑。其中一个拐子看见，眼睛亮了亮。

        “这孩子大略看一眼还是能看下去的，毒哑了有点可惜。”

        “是吗？”另一人走近苏扶风，环绕着看了两圈，“你在开什么玩笑？他身上这破铁估计能卖几两银子。”

        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苏扶风逃跑，不知是看不上苏扶风这个脑子连带着脸仿佛被门夹了几次的样子，还是本身有什么依仗，足以支撑他们的自信。

        苏扶风这下不笑了，微云也怒了。

        气笑道：“他们知道我多贵吗？卖几两银子？看我一眼都不止这些钱！”

        “他们侮辱我。苏扶风，揍他！”

        苏扶风轻声说：“揍什么？”

        他身边的拐子听见：“老七，这小孩不会是哪家跑出来的傻子吧，又丑又傻，难怪不知道跑。”

        他们是不怕人逃跑的，就算人跑了也能抓回来，更何况，他喜欢看这些羔羊乱窜却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样子，充分满足了他的暴怒欲和掌控欲。

        微云有了煽风点火的理由：“苏扶风，你能忍？”

        苏扶风第一次扮丑，就遭受了这俗气的偏见歧视。

        已经被当成傻子的苏扶风百无禁忌，用几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怎么不能忍呢？不急。”

        两个拐子在这荒郊野岭总不至于为了寻找目标，也许另有目的。比如说，藏人。

        “还真是个傻子，我们把他卖给药谷当药人吧。没办法，只能这样。”拐子有些勉强道。

        老七皱了皱眉头：“快点绑了，和那些人藏在一起，等姚家的人走了我们再到南方去。”

        有的人不怕那杀人夺命的妖魔，偏偏对正道之人避之不及。

        果然如苏扶风猜测的一样。

        他们在苏扶风之前还抓了其他人，企图将他们送到南方发卖，亏了姚家的人在毕竟之路，才阻挡这几人一时。

        但等姚家的人离开，也就是买卖进行的时候。

        会有许多人被拐到各个地方，最好的结局便是卖给大户人家当下人，最坏的不能想象。

        老七虽然沉默，但显然是主导，只一句话就让这拐子乖乖照做。

        绑人时候拐子手尽量不碰到苏扶风，还极度嫌弃的瞪了苏扶风好几眼，大概是嫌弃苏扶风了。

        苏扶风自认身上并没有奇奇怪怪的别的法术，只是用换颜术把脸变得惨绝人寰一点。

        世人俗气，他突然觉得一直以来善良可爱的颜狗面目可憎起来。

        这个拐子显然是颜狗中的狗王。

        因为苏扶风被他们带到一个山洞，竟然看到几个人，粗粗一看能看出来有五个，最大的将将成年的样子，最小的比他小三岁，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长得都不差。

        苏扶风自小在美人堆里长大，美人榜的美人他都见过，虽然眼光高，但辨别美丑的能力也是有的，不然不能把自己变成丑得没有死角的样子。

        他甚至能看出其中谁以后会长残。

        他这个脸一旦放在其间，就变得格外突出，绝对是人群中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人，一旦看到，就不想看到这个人群第二眼，估计以后见了人群下意识就想避开。

        自苏扶风那一笑之后，老七再也没看他身上看到什么值得等待的亮点，不再说苏扶风的容貌，只和另一个拐子说：“将他卖去药谷吧。”

        他们当着几个不幸之人的面商量苏扶风去处，或许那五位受到过同等对待，苏扶风还没开口，其中一人先急眼了。

        “垃圾，有你们这么糟践人的吗？有本事杀了我们啊！”

        其他几人听到前半句动作轻微但坚定地点点头，听到后半句不约而同眼神齐刷刷看向那孩子，又绝望而坚决地摇头。

        苏扶风也看向那位同样身着红衣的缺心眼，发现这孩子有点眼熟。

        可不就是考试时遇到的那位炮灰兄弟！

        依照他的智商，估计在考试时被顾俗设计得挺惨的，最终落榜。祸不单行，在回乡的路上遇到老七二人。

        但他也算时从小修行，是怎么被绑的？

        苏扶风想通其中关窍。

        “智商是硬伤。”

        南诤被抓已有十余天，一下山就被两人碰着了。他家有权有势，当然不会一个人去考试，只因没进剑宗，加上被一个穷酸鬼和死对头联手对付，心中烦闷，要一个人散散心，于是跑到剑宗附近的一座山顶上，大声嚎两嗓子，烦闷是无形中消散了几分，但拐子来的很具体。

        他不一个人跑出去就不会伤春悲秋，他不去山顶就不至于在剑宗考试当天被拐而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不嚎叫就不会引来拐子二人。他甚至威胁二人，他们下山途中一定会被人看见，还很聪明地说，现在放了他，他可以当作没看见二人。

        ……

        然后他就被老七抱着跳下山崖。

        南诤从小就梦想御剑飞行，觉得能够在天上飞是件很酷的事情，会飞的都是皓月清风的修士。现实告诉他，不是的，拐子也可以会飞。

        后来这队伍从他一个人，变成两个、三个……途中加了几个新人，他从来没看过这么特殊的人，新人最特殊的是长相，但他又想错了，这新人说脑子有问题。

        这种时候，他还语焉不详，南诤知道了，这人脑子又问题。

        怪不得拐子不绑他。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走？”

        老七之外的另一人瘦得跟竹竿似的，却代号黑虎，是个职业年龄二十岁的老人了，从十七岁就开始干这行，走过的夜路多了去了，从来没碰到过鬼。后来身边多了个老七，胆子更是大了不少，敢在剑宗附近绑人。

        他们吃着饭，黑虎一顿抱怨，顺便朝旁边眼巴巴看着他碗的小孩踢了一脚：“看什么看？你还想吃？等我拉出来给你好不好？”

        老七看了他一眼，也不阻止，只说：“现在走了，万一遇上姚家的人怎么办？”

        “你在剑宗带人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顾虑。”

        “那怎么能一样？剑宗考试，人多眼杂，有些事管不过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发现不了。姚家现在在查凶镇，难免盯上在这时候去桃源镇的人。现在过去找死吗？”

        “那我们现在回去，把人卖到北方去，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老七放下手中的碗，低沉道：“北方也出事了，很多修士都齐聚剑宗附近。”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两面夹击。

        黑虎心里明白，老七是斗不过那么多修士的，歇了出去浪的心思，开始担忧：“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才包围我们？”

        “各地的修士都来了，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甚至世家家主，门派长老……你觉得是我们能引来的？看他们去的位置应该是剑冢，大概是剑冢出了事。”

        “那就好。”黑虎松了一口气。

        管他剑冢剑坟的，和他没有关系就好。

        他也不急了，这种情况下，不被他们发现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是为我来的，我是剑宗弟子苏扶风，你们还不快快放了我！”一个声音吸引了大家都注意力。

        所有人都看向南诤。

        黑虎问：“苏扶风是谁？”

        老七：“剑宗宗主三徒弟，总是身着一袭红衣，有一把神剑。”

        气氛沉默，南诤眼里燃起生的希望。

        “我被你们绑来的时候，剑丢到山上了。”

        黑虎目光凝滞在南诤身上片刻，回想起他确实看见这人身上带着剑。

        全中！

        气氛沉重。

        “要不现在把他杀了，抛尸野外，到时候谁知道人是我们杀的？”

        南诤眼中的希望破灭了。

        一句话，让一个人失去希望。

        “不行，到时候无论我们是不是凶手，恐怕都难逃剑宗的手掌心。”

        南诤松了口气，尽管是他，这么多天下来也知道老七才是主导。

        黑虎说：“我们把他带在身边，只要他还在我们手中，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南诤疯狂点头。

        老七沉吟：“不行，他们可以轻易让我们两毫无还手之力。”

        “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黑虎记得从地上站起来，围着山洞转圈。

        老七气势一凛：“杀了剁尸，他亲娘来了也认不出他。而且荒郊野外那么多动物，见了肉末会分食干净的。”

        黑虎不转了，安定下来：“你说得对。”

        他一笑，一双三角眼看着六个孩子，阴险一笑，像极了原始森林里的狼，狡猾凶残：“你们是不是饿了？很快就有吃的了。”

        南诤：“咦？！！什么意思？！！！”

        苏扶风听得清清楚楚，也十分能够理解，好心道：“杀了你，剁碎，给我们吃。”

        南诤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干笑两声，在他们提刀过来之前连忙和剑宗撇清关系：“我怎么配当宗主的弟子，你们看我一点能耐没有。苏扶风怎么可能是我这个废物？苏扶风不可能这么废物。”

        他现在急急撇清关系，但是两人还是举着屠刀，向他迈出魔鬼的步伐。

        苏扶风感慨这炮灰真是不太行。

        南诤和他同时反派，天生就站在同一阵营，理应痛其所痛，心心相惜，但他实在很难生出这样的心情。

        微云感叹：“乖乖，他是怕孟婆汤不够，急着去找孟婆消除这一世记忆好重新投吗？”

        “大概是吧。”

        其他人都不理会苏扶风的突然发声，反正苏扶风说什么都是傻子在说话。

        有的孩子流下眼泪，不敢看向这边。背影都在写着我不饿了，就算十天不吃东西死了也不是饿死的。

        老七是练过的，刀锋的弧度正巧对上南诤脖颈的大动脉。

        苏扶风安慰像是被捏住声带的南诤：“放心，一点感觉都不会有，我说的。”

        南诤：“……”呜呜呜。

        黑虎已经开始期待看到后面一幕的享受心情，不吝啬搭理傻子：“你谁啊你？”

        老七的刀快速落下，带起一阵疾风。

        南诤飘散的发还没来得及被风刮起就被整齐地切下来，可以预见刀刃的锋利和挥剑之人的力道之大。

        但是就在刀落在他颈侧皮肤上，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老七的刀落手了。

        南诤的头没有落地。

        一把和其主人一样丑的剑挡在南诤脖子上，停在皮肤一毫米以外的地方，纹丝不动。

        剑外表像极了废铜烂铁，但竟然能挡住老七的刀。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震惊了。背过身的孩子回头悄悄瞄一眼，却看见南诤好好的，而他旁边，一个红衣黑发的男孩手持废铁，掉在地上的是让他们畏惧至极的老七的刀。

        红衣服男孩鼻尖一侧的痣仿佛活过来了，让他整个人变得不一样起来。

        语气带笑：“朋友，你冒领谁的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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