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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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什么是死亡?我从来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死去不会有任何记得我,不会有人因为一个男人的死而难过。
但我知道,我不能死,我有想见的人,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但我永远记得她,细眉乌发,一双含情眼,自轿帘后露出不受风雨的皙白脸,玉指纤纤,捏着一方柔滑的丝帕,对着跟在轿子边的仆人说,
“寻一双厚底鞋,现下阴雨多,脚在泥地里踩着,要害病。”
那天我得了人生中第一双新鞋,鞋里还放着一吊钱,给我鞋和钱的人说,他们家小姐让我拿着钱,寻个地方安顿。
那吊钱我只用了三枚,一枚换了街边小乞丐的烂鞋底,两枚钱吃了四个包子,用装包子的纸把鞋包了。
我舍不得穿那双鞋,鞋底足足有半寸厚,鞋面也是厚布缝的,一想就知道穿在脚上是多舒服,脚下肯定像踩了云一样。
后来我就去参了军,将那双鞋贴身带着,时常拿出来看一看,摸几下,通行的人想看,我都是拿在自己手里,让他们远看,我可是洗了手才莫得,他们一天连脸也不洗,手怎么能干净?
他们笑我把这鞋当自己媳妇,我就说那是我在老家的相好做的。我知道这是大话,他们十分羡慕我有个在家等我回去的人,我也总在想要是她是我的娘子就好了,
但她是生在云端中的娇花,人间风雨都吹不到,怎么可能嫁给我这个在泥坑里滚打,连双鞋都没有的人呢?
我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一刀一刀砍在敌人身上,看着他们倒在我面前,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仿佛他们就是那些划分出门第,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上等贵族,只有杀光了那些人,我才能端端正正站到她面前。
可能是她给的鞋带着福气,征战这些年,我身上只有几处刀伤,从没有危急性命,我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面孔越来越稚嫩,我从一个稚气未脱的瘦弱少年,变成现在的少年口中勇猛的大哥,他们十分崇敬我。
我还是时常在洗手后,将鞋拿出来看,它在我怀里已经有些变形,但依旧挡不住它好看,新兵会问我,这双鞋的故事,我的故事逐渐从等我回家的相好,到在家的小娘子,到最后的我的想象已经不止她是我的娘子,在我的故事里,她不顾家人阻拦嫁给我,我们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只可惜我被强行征兵至此。
看着他们和以前那些听我故事的人一样,满是羡慕,我心中的空虚愈加膨胀。
我的勇猛传到将军那里,将军亲自召见了我,发现我战功可观,他让我做了一队的队长,后来我又成了外委把总,百户,防守尉,协领,参将。
最终我见到了皇上,站在朝堂之上,我冷漠镇定,我是从人血中浸泡出的副将,即使眼,前人是皇上,我也毫不畏惧,人是因为有所牵挂才会有所畏惧,我无牵无挂,唯有怀中一双鞋是我性命所牵。即使跪在下首,我依旧心如止水。
皇上对我的战功大加赞赏,甚至封我为虎威将军,赐我官邸黄金,一时间功名利禄潮水般涌向我。
我知道人没有弱点,尤其是皇帝身边的人,只会早早衰败,所以我时常出入青楼,看着各色的美人,她们娇笑着,柔弱的依偎在我身上,我竭力在她们脸上寻找记忆中的面庞,只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闭上眼,只剩一片血红,溅起的肠肚,扬起的四肢,头颅滚下依旧瞪大的双眼。
我时常从不同的美娇娘身边醒来,看着她们只有满心的烦恼,我穿好衣服从青楼出来,独自走回家,冷冰冰的月光白生生的渗人,一路跟在我身后,像个妖精一样。
回到府里,看门的老周走在我前面打着灯笼,皇上的赏赐都是好的,我的府邸很大,只是我常年征战在外,府里没有几个人,尤其在深夜,没有人声,房间都是黑漆漆的。
老周把油灯点上,房间亮了些,老周临走关门时,小心翼翼的说了句,
“老爷,您马上三十了,该寻个人陪您过日子了。”
我也在想,是不是真的该娶亲,青楼的粉脂味我已经厌倦,想要家中能有热气腾腾的饭食香,想要有人陪伴在侧,想要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唤我夫君。
黑暗中我摩挲着那双一针一线我都十分了解的布鞋,现在我不缺鞋子,每双鞋子都是厚厚的千层底,踩在脚下十分舒服,只是每一双鞋都不是她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从不舍得把脚放进这双鞋子,它已经被我摸得起了毛边,但它依旧那样好看,一针一线仿佛都是她亲手缝制。
但我知道,这双鞋,不过是一个下人送到我手里。她甚至都没有看过这双鞋。
我还是想要有个人陪在我身边,即使不是她。
我向礼部尚书提亲了,他家有个未出阁的女儿,二八年华,听说品德尚好。我不求女子容貌多好,只要她贤良便好,世家女子的美貌,无人及那年轿帘后的惊鸿一瞥。
成亲时,我第一次穿上那双鞋,他们取笑我新郎官穿旧鞋,日子要难走的。
我笑了,这明明是一双新鞋,我贴身带了十几年都没舍得穿的新鞋。常年打仗,我的脚掌变得宽厚,这鞋已经有些挤脚,但我舍不得换下。
鞋子穿了一天,脚趾处已经顶烂,不是鞋子的问题,只是因为放了十几年,鞋子也会老。
金燕笑我,娶亲将鞋子都磨烂了,她以为我是因为成亲太过高兴。
金燕人很好,温柔贤淑,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晨起早饭已经摆在桌上,每晚回家时,总是有一豆灯火亮着。
我们相敬如宾,她手巧,时常做衣服做鞋给我,我去训兵场,她总是做了饭菜送来,几个将军都十分羡慕我有这样好的妻子。
我们成婚半年,南边有蛮人入侵,皇上命我前去击退,临走前金燕给我做了好几双鞋,嘱咐我,那双坏掉的鞋不要带了,大小也不合适。
我拿了鞋,便走了,她忧心我,站在城墙外,目送我走了好远,我真的有些舍不得,但我是靠着打仗走到现在的,有仗我必须去打。
我带着军队一路拼杀,赶到一处小城时,那里刚刚被蛮人攻破,我带着人杀进城里,一个老人发现我是本国的将军,颤巍巍的从角落爬出来,他的双腿已经断了,匍匐在马前,求我去救他们家夫人。
冲进南府,各个房间击破,一小队蛮人逃了出来,手下的人去追他们,我看准他们跑出来的房间,一进去就是蛮人身上的汗臭味,一步一步走进,发现女子衣衫的碎片,还有血迹,顺着碎片,一路寻到卧房,
一个女子,衣不蔽体,蜷缩床脚,眼神惶恐的看着我,只是那一张脸,绝世无双,干涸的血迹只让她的肌肤看起来更加清透,裸露在外的双腿纤细白净,
蓬乱的头发下掩藏着梨花带雨的脸,我告诉她我是本国的将军,她丝毫不放松。
扯下床围,裹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带回军营,让人备了热水和新衣,她在我的帐子里洗漱。
看到我,她一言不发,只是跪下一拜,原来她不能说话,我问她从前会说话吗,她点头,
我知晓了,她是受了太多惊吓,才哑了嗓子,这得慢慢治,要她放下自己的心防。
她写了纸条说她叫杜秋。
多余的我没有问,从进南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大大小小的尸体,空荡荡的房间,除了她和那幢房子,什么都没有剩下。
从将她带回军营那天起,我一直带着她,向南走,我就带着她向南走,班师回朝,我就带她回去。
她很乖,总是怯生生的跟在我身后,我安排了一辆马车,她乖乖的坐在里面,有时大军赶路,顾不得吃饭,我让人给她送咸菜馒头,她总是过半天,悄悄坐在马车前,等我发现她走过去后,她就把半块馒头夹着咸菜塞到我手里,比划着告诉我,她吃不完。
她是怕我饿着,才省着给我,捏着那半块馒头,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暖洋洋的,像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爱。
晚上休息时,我与官兵同吃同睡,她就睡在马车上。
深夜,朦胧中我感觉有人在我身边,戒备的睁开眼,才发现是她,
她面色羞红,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我忽然明白,周围十里都是男人,她想小解又找不到地方。
带着她寻到一处树林掩映处,我走得远远的,在周围守着不让人过来。
她捏着我的衣角,羞怯的躲在我身后,我告诉她,没事的,等回去后,我娶她。
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似乎再问我是真的吗,我点点头,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马车上,将披风盖在她身上,向她坦白,我已经有妻子,如果娶她也只能是妾,她的眸子忽的一暗,我的心揪起,不知怎么只要看到她难过,我心中也会难过。
半晌,她比划说,她不介意。
金燕守在府门前,看到她我稍微有些心虚,征战半年多,未曾给她传去只言片语,她独守家中,日夜期盼夫君回来,但是我却带回一个小妾。
走进时,她又哭又笑,忽然我愣住了,金燕的小腹高高隆起。
走到她身边,她拉着我的手放在肚子上,温柔的说,
“这是你的孩儿,七个月了。”
她依偎在我怀里,忽然她身子一僵,瞪着眼睛,指着马车,
杜秋掀起轿帘探出头,正盯着我们,
“这是杜秋,我要娶她。”
金燕面色苍白,一旁的丫头马上扶住她。
我把杜秋安排在东房,让管家看着置办些女子衣物,将房里的东西多添些,原本南家富裕,她没受过苦,不能让她委屈。
金燕不愿见我,我待在东房,杜秋说,她不能嫁我,我的妻子怀有身孕,她怕会刺激到金燕。
我已经答应娶她,怎么能反悔,如果我反悔,她要怎么办,在京城无一人熟识,身无分文,难道要流浪街头吗?
我让她不要多想,我一定会娶她。
第二天,她就不见了,我派人寻遍京城,找不见她的踪影。直到金燕生产,我依旧没有找到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金燕生下一个男孩,小小的,红红的,睡在襁褓里,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与金燕吵架了,因为我想叫孩子成秋,金燕不许,她不许我还念着杜秋。
我在酒楼喝着闷酒,天色暗了些,想到孩子总是啼哭,金燕和奶娘哄不过来,我结了账准备回去,门外一个翠红色轿子慢悠悠走来,伙计说,那时绿水阁的头牌,这是陈家老爷请过去弹琴的。
轿帘掀起一角,半张秀美的脸露出,我浑身一震,
追上轿子,推开轿夫,掀起帘子,里面的人儿惊恐的看着我。
“杜秋?!”
杜秋泪眼朦胧,羞愧的捂住脸,
我们相对,却一句话也睡不出,她的目光闪躲,我握住她的手,
“走吧,我们回去。”
她却挣开我的手,
“我不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轻软柔和,
“对不起,你回去吧,金燕姐很好,我不能让金燕姐伤心。”
我时常去绿水阁,但我不会点杜秋,她是头牌,五百两才能见她一面,我只是一个武将,家中有妻儿要养,那么多钱,我拿不出来。
那天,绿水阁有一个盲妓,仅仅是初夜,便卖了三万两。那个生的盲妓确实美貌,只是,我只想见杜秋,但我没钱。
沈碟来找我,他就是三万两买下春生的人,他想让我帮他寻宫里的御医,他要为春生治疗眼疾,报酬是五千两。
我寻了御医,拿了那五千两,看沈碟对春生的满心呵护,我一度以为,他会娶春生,可是沈碟早已娶妻生子,杜秋说,春生还在等着。
是的,我去见杜秋了。
我问她,是不是和春生一样在等。
她淡淡的笑,说,自从南家无人生还,她就没有在等。
那一刻我愣住了,原来这么久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杜秋是极为理智的人,她冷清的让人害怕,她只会选对她而言的最优选项。我知道我们再不可能。
我将四百两银票给她,我没和她说,南家的房子如果不卖,就会充公,我让人寻了房契,卖了房子。
她接下银票,没有多说。
我再没有去见杜秋,那天带着金燕去无度寺祈福时,遇见了春生,她来给沈碟祈福。
春生说,杜秋本就是自由身,只是借绿水阁的地方。
她说,杜秋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是我头一次知道关于杜秋更多的事情,从前我似乎只是看着杜秋,
看她浅浅的呼吸,睫毛微微颤抖,安静的睡着,听她哼唱家乡的曲子,眉眼低垂,温柔似水,拥她入怀,香香软软的身子,倚在我的身上,像一团云,指尖划过她纤细的腰,引起一阵战栗,丝滑细腻的肌肤,像丝绸缠绕在指尖。
似乎,似乎,我从未听她说过她的从前,不过,我也从未和人说过我的从前。
听人说,春生知道沈碟有家室的消息。我想她可能很伤心,我去看她。
她瘦了很多,眼睛已经被治好,美的摄人心魄,又脆弱不堪。我和她闲聊一会问她杜秋的事。
她让我不要去找杜秋,我不明白。
春生只是看着我,她的眼睛美极了,我却不敢看她,因为她好像很会看人,尤其是我,只是一眼,好像我已经被剖析,
不是金燕那种单纯的眼睛,也不是杜秋温柔的疏离,她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深陷,我喜欢美人,但春生是浸泡在医药中的花,良药苦口,她也是极苦的。
春生说,我太过凉薄。我不相信,我给她原原本本讲了那双鞋子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讲这些,没有任何故事的添彩,就是最原本,最干净的从前。
她听完,将头上的一直簪子取下,说,这是沈碟亲手给她戴上,她爱沈碟,所以她愿意用尽全力去爱,即使沈碟骗了她,她依旧爱。但是我太凉薄,只是说着自己的深情,说着爱,实际上在我所谓的爱里,我却在一直辜负着所有可能性和爱与被爱的那个人,当我因为凉薄,终于只剩孤独时,却将自己掩饰为受害者,好像我的深情被辜负,其实我才是一直伤害他人的罪魁祸首,
金燕也好,杜秋也好,看起来我是一直在想从前的那个人,其实我只是拿一个不可能的人,将自己的所有情感都收敛,好让自己理所当然,对别人给出的爱不做回应,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我只是自私罢了。
听春生说完,我沉默了,将沈碟给她的信留下,回了家。
金燕早早做好饭在等我,孩子也乖乖在金燕怀里,我问金燕,我是不是算不得好丈夫,好父亲,金燕点头了。
春生活得最通透,将我也看得最透彻,我一直在辜负金燕,辜负杜秋。
金燕是贤妻良母,一直全身心的照顾着这个家,对我也从没有怨言,唯有我带回杜秋,她对我也只是失望。杜秋也许从前对我有情,只是她冰雪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凉薄。、
我一直以为,世人皆不知我的深情,唯有我一人清醒,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世人清明,唯我一叶障目,不肯清醒。
我不再执着,将那双鞋放在角落,也不再去青楼,也不执着寻找杜秋,不去演兵场时,便在家,陪着金燕和孩子,我想试着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后来,我听闻春生去世了,她的侍女小叶来寻我,我顾念春生的旧情,将小叶送出城。
沈碟搬走了,一个大家族不见,城里安静了许多,绿水阁似乎再没有像春生那样好的人,我也再没有见过杜秋。
我有了家,多余的事,我也不想再想了,就这样吧,将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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