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命

有那么一会儿，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两个朝仓陆彼此对视着，明明是同一个人，盯着对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着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甚至比面对贝利亚时的敌意更甚。虽然并不懂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苛刻，但那并不妨碍浅仓璃夹在他们之间，被这诡异的气氛震撼到，忍不住扭曲了一张脸。

        “你们……”

        她动了动手腕，想要说些什么，却似乎被身后的一周目小陆误以为她要挣开，用力抓得更紧，环绕在他们周围的光粒子也瞬间变得躁动起来。

        是朝仓陆式的蛮不讲理。

        猝不及防随着他的动作后退半步，璃老师抽了抽嘴角，心底升起了熟悉的无奈。

        可她对小陆宽容，那边的二周目弟弟却不干了。他沉着脸，想冲过来把两人拉开，却被那些无处不在的光芒阻挡，无法靠近分毫，只能在原地气得跳脚。

        “你在做什么？！”

        他朝着另一个自己咬牙，连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都忘了，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恼怒：“快把姐姐还给我！！”

        “……”

        小陆没有回答，但离他极近的浅仓璃总觉得自己听见了对方不屑的冷哼。他阴郁地盯着那个过去的自己，眼中浮现出极端复杂的情绪，明明他与他都是同一个人，但那一脸不合时宜的愚蠢和天真，因为被爱着所以无所顾忌的张扬，依然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凭什么浅仓璃会喜欢这样的朝仓陆，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呢？

        一周目小陆的眼神冷得彻骨，如同极地深处最坚固的冰。他动了动嘴唇，应该是朝对方无声说了些什么，璃老师只看见弟弟脸色大变，死死盯着自己身后的小陆，看上去很想一口咬掉对方的脑袋。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吗？”

        他愤愤开口，不知从哪儿掏出升华器，眼底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烈焰：

        “不管你到底是谁，我绝不会把姐姐让给你！”

        与此同时，一周目小陆也松开浅仓璃的手，身边无数盘旋的光粒子呼啸着朝他而去，与不远处捷德升华器的辉光遥相呼应，几乎将整个意识空间照亮。

        而当刺目的光芒散去，浅仓璃放下遮挡的手臂，再定睛去看时，两个一模一样的捷德已经站在原地彼此对峙着，停顿片刻，又同时摆出战斗的起手式。

        看起来都很想把对方脑袋捶歪的样子。

        璃老师：“……”

        这场面何其眼熟。

        前不久两个贝利亚刚在自己这里打了你死我活的一家，现在他的儿子们又开始内讧，浅仓璃整个人都绷不住了。她的手臂抬起又放下，嘴张开又闭上，还是无法描述这极为离谱的一幕，更无力做些什么，于是也只能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着两个捷德在自己面前打了起来，现在只想让他们一起滚蛋。

        不愧是贝利亚的好儿子。

        ……在别人的意识空间里打架，你们礼貌吗？！！

        遗憾地是，不论是一周目还是二周目的小陆，此刻都无法听到她心底的呐喊。因为浅仓璃，他们视自己为劲敌，可却又不仅仅是为了浅仓璃。在针锋相对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其实是对自己的恼火，恼火自己明明自诩为爱，却连站在浅仓璃身边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离去，为了自己荆棘加身，独自走过那么多漫长而坎坷的路。

        同出一源的光芒在绯色中碰撞，散落一地璀璨的碎屑。

        一周目的小陆到底经验更加丰富，很快就逮着弟弟猛揍了一顿，把他打得晕头转向。在他们之中，他是更无所顾忌、也更有充分理由动手的那个，但也正因为如此，相比于还未了解这场命运全貌的自己，他也肩负着更多。

        于是，在一脚把弟弟踹得爬不起来之后，他慢慢走上前，抓住了对方的脖颈。

        有光芒自他们脚下升起，汇聚成光之洪流，朝着弟弟的能量核心涌去。那应该是很痛的，在片刻的愣怔之后，弟弟露出了有点难受的表情，就好像在被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纠缠，一时间，连挣扎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而默默围观的浅仓璃：“？”

        怎么着，这还能对自己下杀手？！

        “小陆！”

        两个捷德之间并没有贝利亚们那边必须不死不休的规则，璃老师也实在没法看着弟弟被一周目的自己暴打，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够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她本来没指望对方真能听自己的话，毕竟她觉得一周目的小陆是真的很想把二周目的自己弄死的样子。但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弟弟也总是那个弟弟，不管变成什么样，在她面前都是乖巧听话的那个。

        低头看了看浅仓璃，又看了眼手中的自己，小陆可能是叹了口气，却还是依言把弟弟甩了出去。没有去管捂着脖子咳嗽的另一个自己，他慢慢朝着浅仓璃走来，在她面前蹲下，而璃老师这才发现他的身影并不凝实，而是由无数光粒子组成的虚影，摇摇欲坠到似乎下一秒就会崩塌殆尽，重新变成散落入宇宙的群星。

        ……他们终究已经隔着无法跨越的天堑了。

        生死与轮回，总是这世界最难以释怀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了眼他身后狼狈不堪，却还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弟弟，浅仓璃叹口气，朝着小陆苦笑了下：“只是，这都是我愿意去做的。”

        无论是带着满腔仇恨归来也好，亲手杀死自己也好，甚至于与虎谋皮、被伏井出k和贝利亚折磨也好，她从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只要能够改变既定的结局，能够保护朝仓陆，那她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总是值得的。

        就像上一场宿命，朝仓陆也愿意奋不顾身保护自己一样。

        “……”

        小陆看了她很久，目光中也包含很多。在浅仓璃的注视中摇了摇头，他朝着她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要触摸她的体温，却在真的碰到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化作星辰散落开来，仿佛在终年血色的空间里下了一场永不停息的雪。

        光芒汇聚的河流蜿蜒而来，将所有感官都变得模糊。

        熟悉的上浮感袭来，仿佛一双手支撑着她的脊背，将她拖出无望的深海。在离开意识空间的那一刻，浅仓璃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从自己眼角拂过，在意识到那是一个轻如羽毛的吻之前，属于小陆的声音在在耳边响起，将所有漆黑的前路照亮。

        「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姐姐。」

        从今往后，所有的困顿与苦难，所有黑暗与绝望，都有他与她一同去闯。

        浅仓璃愣了下。

        但现世的风已经呼啸而来，吹散了所有将息未息的光芒。她慢慢睁开眼，目之所及已经不再是夹杂着凛冽清辉的血色空间，而是被夜色笼罩的公寓，有月光从未闭合的窗棱间洒下，合着缤纷的霓虹，在地板上拉扯出斑驳的影子。

        她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偏过头，与躺在自己身侧的朝仓陆对视。

        他……好像一瞬间变了很多。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可望向她的眼神里却多了很多曾经没有痛苦和狂乱。就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陪她走过那么漫长的路，看着她深陷泥沼，看着她形销骨立，看着她在深渊边缘挣扎。而所有她想要隐藏的东西，想要伫立在他们之间的高墙，也都在一刻无处遁形、土崩瓦解，只能任凭对方伸手，紧紧拥抱最真实的内里。

        “姐姐。”

        他手臂缠住她的腰身，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但浅仓璃能察觉到其中如海啸般肆虐的隐痛。她太了解朝仓陆了，无论一周目还是二周目都是，于是此刻，她也并不曾意外，十分清楚一周目小陆无端为他们开启这场意识空间之旅是为了什么。

        “我看到了，那个姐姐经历过的未来，还有姐姐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

        另一个自己灌输进他脑海里的东西，那些他还不曾到达，却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命运如今正在朝仓陆心底发酵。他终于能够理解为何浅仓璃迟迟不愿接受他双手奉上的爱意，为何要为明明还未发生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推开自己。原来，那对于自己而言只是遥远未来的一种可能性，可对于浅仓璃来说，却已经是促使她走到现在、最刻骨铭心的过去。

        在那个雨夜，她来与他告别时，心底的绝望和痛苦一定比他还要深重百倍吧。

        而抛却曾经一切，孤身向着黑暗走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敌人四面楚歌孤立无援时，她又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

        明明，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胸口堆积的情绪已经累积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弟弟抱着浅仓璃，就像是委屈到极致的小狗，拼命把脸往她衣领里埋。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落，在她心上烫出经久不散的涟漪。只觉得自己的嗓子也干涩得发紧，浅仓璃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回拥，在寂静的夜色里互相依偎。

        良久。

        久到夜幕渐深，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最深沉的梦境，浅仓璃怀里的小孩儿也终于平静了些。能感觉到对方最崩溃的时候已经过去，只剩下时不时的抽噎，她有些无奈地怕怕对方的脑袋，想让他抬起脸，却被弟弟用行动拒绝。

        “现在不要看我，姐姐。”他闷闷这么开口：“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而璃老师慈爱地笑了笑：“刚才哭哭啼啼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害羞？”

        “……”

        这确实有点丢脸，尤其是不久前还在信誓旦旦说自己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人了的时候。小陆撇撇嘴，毛茸茸的脑袋在浅仓璃怀里拱来拱去，想起把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幽幽地开口。

        “是啊，我是比不上那个朝仓陆的。”他从鼻子里哼了声，语气怎么听怎么幽怨：“比起我，姐姐一定更喜欢他没错吧？”

        “……这有什么好比的，你们不都是一个人吗？”

        璃老师有些哭笑不得，玩笑般回答：“但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我更喜欢的确实就是他了。”

        “……”

        只是想茶一下要个安慰，没想到浅仓璃会这么说，弟弟沉默良久，似乎真的在思考她这话的可能性，过了几秒，才多少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

        “那不行，三个人有些太多了。”

        他顿了顿，非常隐晦地提醒对方：

        “明明我自己姐姐就已经有点吃不消了。要是再加一个那家伙，万一到时候姐姐受不住——”

        浅仓璃：“……”

        浅仓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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