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信仰

会谈流程过半，依旧有条不紊，不见半缕硝烟。

        终于，“啊！”一个异形短促尖叫了一声便没了呼吸，烟雾顿起，气氛为之一变。

        只见一个异族大臣拔枪射杀了另一个异形。

        “所有虫撤退！”纪追当机立断，“伯沙军把所有异形拿下，西异族乱党来犯，东异族不要反抗，否则就地击杀！全星系为证！”

        原本平整的地面倏然下陷，机甲拔地而起，纪追要驾机甲在异族和虫族划出一条分界线。

        至于同样受到威胁的东异族，纪追没有找他们算账就不错了，仅仅是现在，就有一半的异族使臣拔了枪，说明塞巴缪带来的异形，至少有一半是西异族。

        伯沙军二分，一半护送虫族政要离开，一半冲进异族，逐一捉获。几个月的演练并非白费，仅仅几息间，伯沙军便占了上风，直到一声爆炸响起。

        西异族把炸弹偷渡进来了！

        局势逆转，伯沙的军队被炸出了一道缺口，流淌的血浆触目惊心。

        “上机甲，把异形送天上去！”纪追轰碎了投掷炸弹的异形，于高处指挥：“京辞，你来。”机甲数量有限，能将其发挥到最大作用的除了他就是京辞了。

        京辞望了眼大后方，顾瑜似乎安全了，于是纵身攀上机甲，开始狩猎。

        隔离出的安全之地中，殷月时找到顾瑾和宋言，问：“小瑜呢？”

        顾瑾宋言齐齐回眸，“他不在？！”

        拜维吉尔所赐，顾瑜被困在了漩涡中心，周边是将他们层层围住的伯沙军。

        只能说皇帝陛下对伯沙军的信任感太低，危机之初，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在他的皇座后，还仓促间让自己崴了脚，缩在地上不能动弹。

        顾瑜也不想亲自来救，但伯沙军和纪追脾性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般又固执又自负，认尽死理，哪怕去救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仆从，也不来救维吉尔这个不配合安排的皇帝。

        也难怪维吉尔不信任伯沙军。

        为了把维吉尔扛到角落，顾瑜和埃里克还打了一架，埃里克那个西异族一开始还想蒙骗顾瑜，可惜，顾瑜知道西异族藏身在东异族队伍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埃里克。

        原因无他，埃里克欲图推出京辞时，就被他记住了。

        虽然打赢了，顾瑜却也伤了手腕，要护住维吉尔很是艰难，好在伯沙军终于顾完了大局，来救他们这些不配合的个例了，其中一位认识顾瑜的军虫飞快对他叮嘱了一句：“躲好，等待支援！”

        维吉尔拼命抓住顾瑜手臂，不小心碰到顾瑜受伤的手腕惹得顾瑜嘶了一声，他连忙放开，紧张看着顾瑜，心中思量着，顾瑜和他不过逢场作戏，却选择罔顾危险，回来救他，连他亲子都没有，为什么？

        顾瑜没说他，只是把他嫌太打眼想扔掉的帝王冠冕端正好，一字一句道：“听着，陛下，除非我死，否则您不会受到伤害。而您，只要记得您是我们伟大虫族的帝王，就算挡在您面前的虫都死了，您也不能抛弃您的尊贵，要虽死犹荣，要虫族以您为傲！”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了，维吉尔从未觉得头上的皇冠如此之沉过，在此之前，从未有虫赋予过它意义。

        明明是个伯爵的孩子，却比他还在乎皇室的荣誉。

        维吉尔听着，心里又恐惧又感动，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生出感动这种情绪，但事实如此，他看着顾瑜沉着配合着那些军虫，小心将他护在身后，半披风的颜色已经没有那么鲜艳了，却不损少年半分高贵，那至死也不弯脊背、不乱冠冕的决绝让他心神震动。

        他曾经，也立志要如此的。

        维吉尔满鬓黄发之龄奇迹般鼓起了他毕生都不曾有过的勇气，在一名伯沙军虫被前后夹击时，维吉尔飞身为他挡住了来自背后的子弹。

        “陛下！”

        不用说别虫，伯沙虫都傻了，那可是皇帝陛下啊。

        某种沉眠已久的信仰以烈火焚原之势燃起，围在他们身旁的伯沙虫杀红了眼，可这并不能逆转他们势弱的处境。

        他们艰难等待着援军的到来，身影交错间，顾瑜瞥见藏匿到转角处的异族皇帝塞巴缪，顿时想到什么，对着他的头颅，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没入皮肉，一个西异族为他挡枪了。

        顾瑜眼瞳一缩，不妙的猜测成真了，虫族哪里是瓮中捉鳖，分明是螳螂捕蝉，而东异族便是螳螂背后的那个黄雀！

        塞巴缪与他对视，嘴唇微动，下一刻，顾瑜就察觉到自己这边承受的火力猛增。

        糟了。

        顾瑜看见一波子弹狂蜂般涌向他，让他避无可避。

        “叮——”顾瑜眨眼的一瞬，子弹尽数被机甲弹开。

        “救皇帝这种事，小孩子就不要来掺和了，军虫不是摆设。”纪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显然他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逆着虫群，奔向维吉尔的顾瑜，“退到我身后去。”

        威武的机甲将苍天撑起，让虫安全感倍增。

        没有虫能一直是守护者，除了纪追。

        顾瑜蓦然就愿意与纪追和解了。

        他的雌父，是个真正的英雄。

        不远处厮杀过瘾了的京辞若有所感般回眸，一眼瞧见纪追机甲后的顾瑜，顿时明白了什么。

        纪追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抢他活！

        硝烟散尽，混乱被绝对实力镇压，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星际都还未来得及沸腾就已结束。

        烟尘里，纪追道：“统计一下乱党数量。”

        “嗙——”一名异形踢翻了桌子，“统计个屁。开战！”

        纪追转身就把桌子更狠地踢了回去，桌子受不住他们这般折腾，滚了几下，四分五裂。

        “既然东异族毫无诚意，那便开战吧。”纪追淡然抬手，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余下的异形。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纪追根本没给东异族选择，不想死就必须低头。

        “我想会谈还能继续。”异族皇帝塞巴缪脸上掩饰不住阴翳，周身散发着窒息的低压，他道：“乱党的干扰只会坚定吾与贵族合作建交的决心，未清理好门户，是吾之过，而两族的共同利益不应因我折损。”

        纪追斜睨过去，他已然看穿了东异族本质，声音听不出情绪，“悉听尊便。”

        两族政要往备用会场转移，期间，顾瑜走到纪追身侧，和他说东异族和西异族乃一丘之貂，被纪追按住头发揉了揉，“且看便是。”

        哦？纪追还有后手？顾瑜道：“我相信你。”

        纪追对他做了一个动作，是臣子对皇子的敬礼，让顾瑜顿感受宠若惊，这是被帝国元帅认可了？

        殷月时不紧不慢走在后头，见此心情一阵阵下坠，他为小瑜开心吗？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彷徨，有些还未来得及弥补的东西，错过了，还会有弥补的机会么？

        鉴于双方都没有拖延的意思，双方迅速落座，一切从简，队伍都缩减了大半，只留下各自军政要员，他们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修订银河宪章。

        修订宪章的过程极为繁琐，哪怕是边边角角的东西也让两族争得不可开交，西异族风波暂且被抛置脑后，从日中到日落，两族争辩不休，期间甚至数次引爆两族网民骂战。

        终于，在繁星升起的那一刻，在全星际共同见证下，两族外交官正式宣布银河宪章修订完毕，即日生效。从今往后，虫族和异族将共同掀开时代的新篇章，新纪元不再是新纪元，银河纪元将迭代它成为新命名。

        闭幕仪式，千岁兰会谈所有参与者再次共聚一堂。

        右肩中弹的虫皇维吉尔也在侍从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现场，他端坐在王座上，记起昏迷前，顾瑜对他行君主礼，对他说：“陛下，结束了。”

        结束了啊。

        确实，再与之前让他发憷的塞巴缪交谈，他都能一改之前的紧绷，淡定颔首。

        “请两族皇帝在契约书上签字。”会谈主持者捧着契约书和羽毛笔来到王座前，他先将契约书递给了东道国皇帝，维吉尔面前。

        “孤年老体衰，肩部受创，恐怕做不了这个，”维吉尔勉强站起来，让所有虫看到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肩。“所以，我决定让我的孩子，兰登来替我完成。”他微微眯眼，试图在乌压压的头颅里找到顾瑜。

        站在靠后方位置走神的顾瑜闻言抬眸，镜头瞬间捕捉到了那个钻石一般的少年，给他来了个特写。

        露天大会堂中，晚霞披拂，换下宫装的顾瑜半长发慵懒披在肩上，一席简约的白色正装像流动的乳汁，柔顺地与美少年让虫心悸的身体线条贴合，笔挺优雅中散发着漫不经心式的美感。

        与盛装模样的他是美学的两种极端，他身前的虫不禁为他让出了一条道，顾瑜短暂愣了一会儿，就抬步朝维吉尔走去。

        晚风将少年的衣领吹得胡乱摇摆，顾瑜站定，垂首向维吉尔行君主礼，维吉尔慈爱地将签字笔递给他，顾瑜颔首，转身刚要签下维吉尔的名字，就听到维吉尔道。

        “孩子，签你的名字，顾瑜·普瓦图。”

        笔尖顿在了半空中，几秒后才落下，一笔一划写下，顾瑜·普瓦图。

        维吉尔将皇室最有价值的东西给了他。顾瑜敛眸将羽毛笔放下后，不再退回台下，而是站到了维吉尔身后。普瓦图这个姓氏，何止是厚重，它还承载了顾瑜的过去，顾瑜根本无法拒绝。

        属于虫族的紫荆花旗帜和属于异族的三色堇旗帜降下，一轮银月图腾缓缓升起，铂金色清辉与漫天星辰相衬，神圣霜洁。

        主持者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万年后，虫族和异族迎来了和平，长夜共赏。此时此刻，汝与吾向银河起誓，誓死捍卫这份和平！”

        会堂响起了今日唯一一次真心实意的掌声。

        就算是热爱扩张的种族也会有渴望偃甲息兵的时刻，从两族于历史上相遇的那一刻起，战争就从未停歇过，不曾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签下了和平协议，仅管夹杂了太多利益与矛盾。

        尤其是久驰疆场的军官们，从少时起就被教导怎么与对方厮杀，突然到了握手言和的那一天他们反而不会了，但也没关系，总能等到两族撕毁协议的那一天。

        两族上下依然坚定地认为和平协议只是先消□□同对手的折中之计，除非把另一族彻底灭族，否则虫族和异族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止，但现在显然不是说干掉对方的时候，他们姑且先试探一番。

        殷月时作为代表，率先同异族文史大臣握了握手，两位都笑得尤为真诚，有他们作表率，接下来两族友好交流也都顺利成章，生动演绎什么叫皮笑肉不笑，碰一下真的会死，你别过来我害怕等等真情实感。

        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镜头在面部表情最自然的那几位身上流连。

        和顾瑜打了一架的埃里克被迫同顾瑜一起接受采访。

        两位都沉默了，良久，埃里克开口：“两族友好建交了。”

        “嗯，和平万岁。”

        “……”

        镜头停在他们身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瑜道：“今天是虫族祭奠英灵的日子。”

        “哦？真巧，今天是异族抗战胜利日。”埃里克看了眼顾瑜仰首的动作，道：“以往的今天，我们也会仰望星空，我们坚信先驱的英灵已化作繁星陪伴我们。”

        “虫族不仰望先驱，我们看的是未死的同伴，是自己的归宿。”不需要埃里克领会，顾瑜继续道：“抗战胜利日？你们真会挑日子。”

        “抗内战。”

        “哦，你们异族内战真多。”

        “……”镜头还没移开，埃里克艰难地保持着浮在皮表上的笑容，这天他不想聊下去了。

        震动的光脑终止了这场尴尬的对话，顾瑜点开，听京辞的声音从中传来，“殿下还记得宿命那首曲子吗？它和今天是不是很搭？”

        琴声于耳边响起，安格斯坐在钢琴前，恢弘悲怆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泻。

        是宿命。一首写给英烈的交响曲。

        是谁叫他弹的不言而喻。

        “京辞，我给你唱首歌吧。”

        “嗯？”

        古老帝国白枫宫里那被钉在十字架上，紧闭双目的神子被琴声唤醒，对第一抹穿过穹顶落在他双目上的月光低声吟唱，歌声向琴音挨近，慢慢交织成柔中带钢的自由史诗。

        我亲爱的朋友

        请不要将我呼唤

        生命易折

        太阳落下的时候

        我将安息

        我亲爱的朋友

        请不要将我思念

        我已踏上走向星辰的路

        你仰望星空的时候

        我将重来

        ……

        残阳似血

        星河璀璨

        我们将在宇宙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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