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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老剑归鞘


有血有肉,画空之人,愿执笔者只画喜,不画悲。

        ——

        圣者,算是绮澜最尊贵的一类人,他们拥有天神一般的伟大力量,是君王们无不渴求的绝世助力,是凡人永远望之不到的天际,是武生们永远的最高梦想,然而就算是这样的人,能够为自己的兵刃开源的可能性也是极低的,不过,就算开不出自己的源兵,他们也总能搞到源兵以为己用,而原因已经说过了——圣者最尊贵也最强大。

        源兵虽然十分稀罕珍贵,但圣者却要比源兵更少更贵。

        源兵生命并非永恒,但也确实不容易死掉,尤其是圣兵。

        拥有一把源兵,是福也是祸,绮澜历史上有太多杀人越货的例子,不过由于源兵极其忠诚,有相当多的源兵总会随主而逝,甚至是其主要他们另择他主的情况下,他们也会选择死亡。

        ——

        柳子烁带着王见涛与赵不雅直奔青堂谷,不再管身后的天翻地覆。

        他已经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留下也无益于战局,而如果周祖残灵、老剑立功,再加上真正的蝴蝶军,这样的战力都扳不过那个陈松年,那也真是不可思议了。

        鹤风城已经死掉了太多兄弟,他不想更不允许王见涛与赵不雅再有任何闪失。

        对于一名二境巅峰的人物,青堂谷距离鹤风并不算太远,而根据情报,炀谷原是周氏多支军队开赴战场的必经之路,所以这一路应该也是安全的。

        只要到了云先生那里,就算到了坚不可摧的堡垒,柳子烁心中稍安。

        最关键的在于,赵不雅的本源已经崩溃,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聚合的现象,微弱的生命之息好像风中残烛,时刻都要熄灭似的。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力挽狂澜救回赵不雅,那肯定是云先生。

        柳子烁心中自责,赵不雅本源疲惫的原因一定是他在修源剑的时候用心太甚所至,而不管他究竟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总和赵不雅之前跟他的一番谈话脱不了干系,不雅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说不定就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他了。

        如果这样一个绝对天才就此废掉,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他不顾失血过多的伤体,一路上用尽全力飞奔得像一道闪电,灵鼠阿白早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不过他知道柳子烁的目的地。

        ——

        斗杀正酣,陈松年与周立功,一个刚猛疯狂宛若恶鬼,一个悍勇无双好似战神,乱象中,看不出双方谁技高一筹,也看不出谁现出败相。

        可陈松年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越战越是觉得不对劲。

        眼前这个周立功不过是逝者残念,顶破天能有真正周立功的一分力量便是惊人了。

        就算自己在前面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了极大的力量,却也不至于摆不平一个早已经死掉的人的一分遗力,哪怕他手持老剑也是一样的。

        可他已经与周立功打了小半个时辰了,周立功依然没有半点气势衰退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根本就是个正常的活人或者说是活的圣武生。

        他陈松年天赋极高,成圣极快且极稳,源气也是极深厚,一般的初入圣者在他面前只能甘拜下风,若是换作他的处境,恐怕都撑不到周立功残灵出手,就要被老剑与蝴蝶军打死。

        他的战力,甚至不次于一些已经在圣境打熬十年甚至二十年左右的人物,这一点,他曾有实战为证,当时是在青国,与成名已久的磐隐圣者许印川对决,他打败了对方,并也“受伤了”,趁着受伤,他宣布了闭关修养,实则化身成了王朝峰,而在此之前,还去往青堂谷拜访云往,云往给他的评价是:圣者的海洋里,你是一条长着巨齿的小鱼。意思是说他虽然年轻却非常强,云往的地位自不必说,所以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陈松年的实力非同一般。

        自然而然的,他心里也不是一般的傲气,故而对于这位在名国乃至整个天匿域都留下赫赫威名的前辈,他心里没有多大敬意,只有沸腾的战意。

        如果是真正的周立功复活了,他恐怕一抗试威之后会立刻选择退避——即便跑掉的机会应该不大。

        他虽傲,但也不至于完全的目空一切,他是天才,周立功又何尝不是耀眼过一个时代的顶尖圣者?而且他在圣境的年头也很长了。

        可周立功确实已经死了,而他居然连他的一道残灵都胜不过,这就让他大为恼火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这厮境界太高,并且很有可能完成了灵魂的重聚,成为了圣者中的圣者,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所以他的一分,便能抵住他陈松年整个人。

        如此难缠。

        可是不应该啊,达到那个层次的人物,虽然力量只有一分,但他对源气的掌控应该还是不变的,但眼下却堪堪与自己持平……

        他在作弄我?!

        仿若晴天霹雳,想通关键的陈松年以剑为翼乍然后退,准备逃脱战局,同时深深痛恨自己一打起架来就全然无脑的老毛病。

        他不想像虫子一样被人碾死,要“建功立业”的他连一万敌军都没杀掉呢,还配做圣者?

        眼前这残灵十之八九维持不了多久!能走就走,走不了就避着打磨着打!他想,要不了多久,我还是那个名国小圣,而周立功,就是真正彻底的死去了!

        “你的确很强,只是太年轻了些,这最后一战,也算尽兴……”周立功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这一笑看在陈松年眼里那可堪比来自地狱的修罗。

        仿佛比一刹那还要短暂,周立功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不管他后退的速度有多快,周立功始终如影随形,而且他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立功剑,就像他先前发号施令时一般。

        陈松年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这厮的境界果然已经到了一个目前的他只能仰望的地步。

        他本来是有着保命的宝器的,可为了万无一失,他在成为王朝峰之前,只在心涧中留下了自己的剑。

        其实,当周立功残灵现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陈松年别无生路了,那个时候,陈松年如果选择果断放弃战斗,周立功也会立即追上,因为他一开始就在密切注意着他了,与柳子烁看似风轻云淡不疾不徐的闲话,不过是仔细掂量对手实力时的消磨而已。

        陈松年心知已在绝境幽路,当下战意更盛,疯狂地反击,每一次挥剑都带起无边的流光,然而这一切都徒劳无功,仿佛跟他战斗的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他的凌厉攻击完全不能在周立功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而他却知道只要周立功那一剑落下,他就会成为他的陪葬。

        他有点想笑,因为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常常作弄他的跟他一样漂亮得不像话的李璨。

        某日,李璨问他:“王朝峰,你什么时候死?”

        他正准备着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等待着老剑楼开门然后冲进去喝酒。

        那个时间的他最讨厌别人来打搅他的美事。

        “能杀死老子的只有周立功,只要他活过来,老子立刻去死!都不用他动手!”这就是他当时的回答。

        李璨笑眯眯的,好看地让人很难找出能完美形容她的词汇,然而她嘴上却说着十分流氓的话,“你这狗东西也敢自杀?你舍得那些跟你耍被窝儿的骚货们?”

        王朝峰顿时勃然大怒,横眉竖眼,却又不敢像对他人唾沫乱飞破口大骂一样对待李璨,他怕李璨揍他,于是只好压着火气,抚平怒色,转而盯着老剑楼,作出一副“懒得看你,更懒得跟你吵”的样子,以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烦人!那就让周立功一剑砍死我行了吧!反正我跑都跑不掉的!”

        李璨却在他偏过头去看着老剑楼的时候几步就走远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这句话……

        如今,他真的要死了,而杀死他的,就是周立功,并且,他跑都跑不掉……

        不,错了,现在的我是陈松年,不是王朝峰,而且王朝峰已经被我‘杀’了,他在心里辨别着这不是太难理清的关系。

        然后他就更想笑了,而且还真大笑了出来,因为他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还是能想起王朝峰,而只要还在想着念着,王朝峰就永远不会死。

        “哈哈哈哈……当年是谁出的这个“绝妙”的”馊主意来着?让我变成另一个人……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中蕴含几多苍凉又几多痛快,无从分别。

        他仿佛又看到了他那贤惠的妻子与憨头憨脑的儿子,他们是那么普通,那么刻骨铭心。

        “对不起了,陈松年……我真正活过的,是王朝峰……我儿……我妻……我来找你们了……”他放开了手中剑,“你走吧……”

        剑泣。

        剑落。

        他与他的剑,皆陨。

        过往的传奇、曾经的主将获胜,蝴蝶军山呼沸腾,尽管他们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势均力敌的战况,突然就急转直上宣告了己方的绝胜。

        周立功若有所思,终不知所谓,他与陈松年,毕竟只见得这一次,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败亡之前所说的“王朝峰”是怎么回事。

        世上大多的悲喜,只是悲喜的主人的悲喜。

        此间战事已平,蝴蝶军在得到周立功的许可后,继续奔往战场,周立功则落在塌了一半的老剑楼前。

        老剑一直悬空着跟在他身边。

        静默了片刻,一个纵跳,直上那已经没有楼顶的第七层的某个房间。

        房间的四墙只剩残破的两面,向南开窗的那一面还在,他就站在窗前,他看到弯折的灰色窗棂上有几个深深凹陷的指印。

        他手中摩挲着一块儿牌子,牌子上刻着“不雅”两个字。

        他抬头看天看远山,也看一片破败的鹤风,微微一笑,“好风景,好少年……”

        这间如今的不雅居,曾是属于他的,叫做立功居,他在世时候,他最喜欢站在窗前往外望,而那个时候,老剑楼还没有“老”字。

        恍惚间,他又看到那个豪迈的自己。

        “我死以后,这间屋子只能留给最优秀的周氏子弟居住,不然配不上这满屋的英雄气!而且他还可以以他的名字为它命一个新名!”

        周立功的身影似乎黯淡了一些,就像熹微的晨光,模糊了黑暗的界限。

        他盘坐在地,一手支颐,把那块牌子放在了身边,老剑紧紧挨着他。

        “后世有几人在这儿住过?”他问。

        老剑分出源气,在地上刻下一个“一”字。

        周立功复又拿起那块牌子,笑道:“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老剑又刻下一行字:与李氏约定,以不雅与不俗为名,先诞者先选。

        周立功忍俊不禁,“哈哈,这么好玩儿的事……”

        老剑:可他姓赵。

        周立功愕然:“怎么回事?”

        老剑:养子。

        “养子,也是子。”周立功道,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虚幻更甚,好像能透过光了。

        “给我说一说这两百余年的事吧,捡要紧的说,我时间不多了。”他神色淡然,“要不,你先说说这个赵不雅吧。”

        这次老剑没有刻下任何一个字。

        “别以为你比我岁数大了许多,就可以倚老卖老!”周立功‘责备’着他,“快说来我听。”

        老剑只刻下一句话:我是老了,现在,他们都叫我老剑,这里也被叫做老剑楼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很听话,我一直替你在,未敢疏忽。

        周立功心中发堵,“什么都不要说了,就这样安静地陪我最后一次吧。”

        老剑刻下一字:好。

        血肉与黑甲,被慢慢划过的时间剥了去,周立功再度化作一个黑色的画空之人。

        阴云四合,挡住了阳光。

        一滴滴冰凉从那些生动的线条中穿过,他伸出手,一滴也接不住,然后他的手僵在那里,身体也停滞,甚至呼吸都不复存在。

        他怔怔出神。

        老剑轻轻落在他的手中,他紧紧握住。

        “下雨了……”画空之人喃喃道。

        老剑:我会一如既往替你存在着,直到未来有一天,我也死去。

        “你可以在我的后辈中找一个新的主人,这样你就可以活的更久一些了,比如这个赵不雅。”他把那块牌子放在了老剑一旁。

        老剑: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很累,除了你,我不想臣服任何人。

        ”那么现在,我命令你,这一战结束后,你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事了。”

        老剑:没有分别,我依旧要守在这儿。

        周立功不语。

        线条不再生动,开始扭曲,最后又成为了一把白色的剑鞘,一声缥缈的“再见”回荡在空中。

        鞘上绘着的将军已经不见了,老剑却已在鞘中。

        他飞起来,悬在老剑楼头,于鞘中睡去,做着回忆的梦。

        梦里,他还在,他不老,他们也不需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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