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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狂1 风动四月


  神落历1277年11月1日。

  

  碧荒四月帝国西部边境。

  

  那一日的风,漫过遍野昂扬的饮风草,未明的猛兽震慑人心的阵阵嘶吼从远方传来。

  

  在深远天空的肆意瞩目下,手握缰绳披坚执锐的军队如同潮水般涌过山岗,当他们脚下的每一粒尘埃都在兴奋的叫嚣震颤的时候,便又是一个传说的开启。

  

  只是这开始的时候,传说,还不是传说,它也还未拥有一个铭刻历史的名字。

  

  ——

  

  远方彤云缓慢地变换着妖冶的姿态,仿佛黄昏之鬼搔首弄姿迷惑着行人归乡的坚定眼神。

  

  现在是冬日了,日暮时分总是来的如此的早,早到还不待细细考虑,天便已经黑透。

  

  黑夜降临之后,于荒芜环境中行军的危险便也会成倍的增加,大战在即,身为四月帝国大将军的李千越早早便下令扎营,他可不想因为懈怠自大而生出什么差池,现在还不是大胆的时候。

  

  这里地处荒原,除了一些土生的刺摇草和其他的矮小灌木,就只有饮风草了,在这里,荒凉悲哀的气息能直达人的灵魂深处,让人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就像是一阵又一阵的凉风直从头灌到脚,又从脚横扫而上。

  

  除了零星散乱分布的植物,这荒原上还有那么一座孤零零的小山沉默地矗立着,像是莽莽黑暗之神的使者,迎来送往着一批批探险者。

  

  此地远离人居,乃属碧荒之荒,最是凶险,且不说那些邪恶的生灵与凶猛的野兽,光是这荒原的气候,就绝不是适合一般人类居住的,白天热如火烧,略带灵性的风一过,将军手下身经百战的灵师战士们就有不少嘴唇都崩了口子,汗水流出来就马上被蒸干,而到了晚上,则是酷冷难耐,只有篝火和烈酒以为驱寒——不过这样的环境终究还是没法儿阻挡这万千铁士的,而他们真正的敌人,还在前方。

  

  试问,以大海为对手者,怎会被小溪截断前路?

  

  这晚,李千越经过深思熟虑,他把军队分割两部,分别扎营在这无名小山的山峰与山脚,而在此之前,将军便已经遣人把山中潜伏的零星乱骸杀了个精光。

  

  乱骸,是生存于碧荒之荒的一种魔物,通常以各种古怪可怕的枯朽骸骨形态示人,曾经的它们在与人族相对抗的种族中是分布最广也是最强的阵营,其次才是各类凶兽与其他种族。

  

  对于山中乱骸的出现,李千越虽然惊疑,但还是没能查出究竟——毕竟,乱骸已经有千年不曾出现在人类的面前了。

  

  不过此地平时绝无人烟,有乱骸于此居住,想来也并非奇事。

  

  然后李千越又亲自散了数队巡士出去,再细细安排过夜守,他终于得以闲暇坐在山脚的中军大帐中,与几位得力猛将痛饮烈酒。

  

  牛皮的大帐隔绝了晚间寒气,醉人酒香飘荡,千年烛不甚耀眼的苍白光芒柔和萦绕,似乎把众人常年累月攒下的杀气都化了两分。

  

  四月帝国最强的剑锋,四月军团的核心人物们,齐聚于此,而他们即将要做的,是剿除长久窝踞顽抗的西部乱党。

  

  西部乱党,是久远之前失势的一支四月皇族,在四月帝国边境以及四月与风帝国交接处的共主荒原上建立起了一方流亡国度,居无定所,悍勇狡猾,他们也自称四月,但却不被碧荒诸国承认,因为在四月帝国的强势态度下,任何一个敢承认西部乱党的四月名号的国家,都得面临四月帝国的怒火。

  

  四月帝国,碧荒最强国之一,绝对的第一阶梯。

  

  当年出走的这支皇族,所率部众虽人数不多,却皆是精锐之士,武力不凡,后代亦如是。

  

  他们游走于西荒(风帝国称东荒)之中,行踪不定,时常越境袭击之后倏忽远遁,四月多次出兵,却均无功而返,乱党却长年壮大,日渐猖獗。

  

  皇帝陛下终于不堪忍受,决定暂缓对周边各敌对国度的对抗,全力收服甚至歼灭乱党,以完成一统。

  

  于是,由李千越统帅的帝国最强军团便放下了与无涯海中漂流帝国的战争,双方立下一纸停战协议后,四月军团直进西荒,誓诛乱党。

  

  ——

  

  天边泛白,酒至尾声。

  

  “四月分裂太久了,是时候统一了。”李千越稳稳地持着铜角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激动。

  

  听到这话,连最最沉默寡言而被众人称呼为‘云石头’的云归的脸上都涨满血色,四月一统——这确实是了不起的功业!

  

  “统一!”姬明雪沉喝一声,作为应和,然后这位从不喝酒的将军头一次灌下一大口烈酒,然后苦涩的表情立刻浮现在他的脸上。

  

  “果然,太难喝了!”

  

  而和李千越关系最好的林彤看着说出这样一句话且无比镇定的李千越,除了热血沸腾之外,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越哥这模样,比皇帝还要像皇帝!越哥那种我主沉浮的王者风范,分明更像帝国的统治者嘛!

  

  可是他没把这个念头化作语言,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下面色亢奋的众人,隐约觉得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尽管他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这时候,众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表达自己对于此战的观点。

  

  唯独一丝莫名的惧意充斥于林彤的心脏之中,让他不得安宁,因为他看见同坐的宫如静一脸冷静。

  

  宫如静,常年在外游历并在整座碧荒天下都享有盛名,被尊为“碧荒旅人”,他旅人的名头完全压盖过了他四月将军的头衔,说起旅人,天下皆知宫如静,说起四月帝国的破刃大将,那也只有四月及其周边各国才算得上如雷贯耳。

  

  此时的宫如静扭过头来也看向他,小声说了一句:“你知道的,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太关心的。”

  

  这种事情?是什么事情?林彤也笑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扯开嗓子大声说点什么,他知道,有些话理解起来,并不只是包含一种意思,这也就是所谓的一语双关或者多关了。

  

  不知怎的,他为李千越捏了一把汗。

  

  “真的,其实我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宫如静再次郑重地对林彤说。

  

  他一定也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发现了什么,林彤感觉到宫如静像是个可怕的陌生人。

  

  可能是面对危险,武者的血气勇气都被激发,忽然间,林彤的心神定了下来,他甚至听到外面细小却不停歇的如刀晨风刮过的丝丝声响。

  

  “我也不太在意这些。”林彤说,“我认定了什么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千年烛的光芒陡然晃动了几下,林彤的眼睛里也闪烁几下光彩,却是坚定不移地盯着宫如静。

  

  “风,起了。”宫如静说着的时候还自顾自地把酒坛子里的酒倒进他自己的酒葫芦里,“这酒不错,再在我这葫芦里闷三五日,就更不错了。”他说。

  

  林彤扯了扯嘴角,没再答话,他只觉得嗓子发干,然后同样喜好喝酒的他又开始了痛饮……

  

  又是一日休整与探查,已经确定方圆之间并无变数。

  

  次日黎明,四月军团在风中疯狂摇曳的饮风草地注目下拔营而去。

  

        ——

        

          美丽而凶险,是为碧荒。

  

  碧荒之荒,多数草木狂生,又常常可以看到或零星或成片的一种草,其草色墨绿,可以长到齐腰高,叶子形状如剑,直指天空,坚韧非常且比纸还薄,故而过肤可破,有时候牛羊误食之,十有八九会被割破舌头,并且它可以适应各种险恶环境,无论是北域的冰原,中州的火山,还是蝴蝶山脉以西的沙漠绝域,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顽强地在碧荒的每一处角落扎根部署,就好像不需要任何养料就能很好的生存下去,人们称呼这种草为饮风草,意为有风的地方,就有它。

  

  人们是不太喜欢饮风草的,因为它能在那许多艰难的环境中生存,这难道不就说明这种草正好象征着艰难,倒霉,荒凉,晦气,以及等等不好的事物吗?

  

  可不是么,就连牛羊都对饮风草不屑一顾呢!——如果饮风草没有狡诈地隐藏在其他鲜美多.汁的草里的话。

  

  所以,在人聚集的地域,是几乎看不到饮风草的——饮风草固然顽强,却也敌不过人族的铁铲与术火。

  

  为此,脚印遍布大半个碧荒的旅人剑士宫如静颇为愤愤不平——“愚蠢!那分明是不惧风霜雨雪万古长青的侠草啊!你们这些懦弱的蠢货们!”

  

  也为此,宫如静的知名度再次上升一个台阶,因为他试图挑战一个亘古以来从没有人质疑或者说从没有人想到过质疑的事情。

  

  “从祖辈的祖辈的祖辈开始……就是这样啊!”“哼!不就是有点剑术本事么!还敢来颠倒黑白?!”“即便是尊贵的旅人!也不该说这样的话啊!”人们纷纷指责。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宫如静眉头紧锁。

  

  于是乎,他便知道饮风草的“坏”,已经根深蒂固了,大概凭他自己一个人,是没法改变饮风草的形象的。

  

  “对!我需要盟友!”宫如静握紧拳头,眼睛里全是寻觅到希望的光芒。

  

  但是紧接着,那光芒如同流星过境,倏忽而逝。

  

  他抚额大笑:“不过如此而已,我干嘛这么认真!——过了这么久远的时间,这世上的人,不也还都活过一茬又一茬?管它什么傲骨侠草还是——晦气野草!”。

  

  然后他就感觉非常轻松了,他开心的去了一家小酒馆,破天荒要了很多很多酒,然后终于喝得酩酊大醉。

  

  醉倒前,店伙计听到宫如静含混不清地大吼了一句“这真他妈是个悲伤的故事!”。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街边了。

  

  睁眼就是一条野狗。

  

  他腾地坐起身,宿醉使他一下子头疼的呲牙咧嘴横眉瞪眼,野狗就这样直接被吓跑了。

  

  他摸了摸钱袋,钱袋理所当然地空了。

  

  “钱最是留不住啊!”宫如静感慨地说。

  

  ——“哈哈哈!”满头斑白的老人哈哈大笑,一脸的皱纹都散开了,显出一副老小孩的滑稽样子,“这就是当年宫如静那家伙的糗事之一!”

  

  老人笑过后,悠长地叹了口气,好像瞬间更加苍老了。

  

  少年于是学着老人的样子一起叹气。

  

  老人笑骂:“你懂什么?瞎叹气!”

  

  “师傅,其实,我觉得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少年故意扫老人的兴。

  

  老人瞪他一眼,没说什么,便抬头看天,开始沉默,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很快,老人说道:“那绝对是个很搞笑的事,也许,我把那件事忘记了不少,所以你不觉得好笑,但是我,却还记得当时我就是笑得不行,连云石头都笑了的事情,怎么会不可笑呢!”

  

  老人说的很认真,好像让少年认同这真的是个搞笑的故事是件重要的事。

  

  聪慧的少年不用想也知道,那位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旅人宫如静,想必是师傅的挚友——师傅居然跟宫如静有交情哎!他又在心里这样惊叹道。

  

  “哦,原来如此。”听到老人的解释,少年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那,这个云石头又是什么人?”

  

  老人看了看他,没回答,只是随手拔出一棵隐藏在众多草中的饮风草。

  

  “愚者自愚……草,还是这样子,可是人,却不在了啊。”老人看着饮风草,目光渐渐地痴了。

  

  少年并不太理解老人的话,老人也明显只不过说了他的曾经的冰山一角,他更多的是惊奇于师傅赤手拔饮风草却居然没有被草叶割伤。

  

  仔细想想也对哦,师傅手上全是老茧,还有好几道利刃造成的伤疤,真难以想象师傅年轻时候在战场上与敌人抵死拼杀的模样。

  

  “战场啊!”少年想着想着情不自禁说出这么一句,然后看了看自己也渐渐生出嫩茧的双手。

  

  少年名为四月澈,小名初零,本是四月帝国的皇室成员,奈何由于复杂的权利斗争实在太过于凶险,父母亲人尽皆死于非命,他不得不逃离那片是非之地,远遁他乡。

  

  四月,是四月帝国的皇姓。

  

  老人名为姬明雪,据他自己说,他本是久远之前四月帝国的将军,本可以在四月终老一生,但后来因为一场叫做红城兵变的变故而被迫流浪他国,可是初零小时候最喜欢史书,红城兵变他是知道的,一群叛逆者无力的反抗罢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史册上看见过姬明雪三字。

  

  是他这个将军做的太差劲,还是本来就是他信口胡诌的?这是最开始的初零的想法。

  

  无论如何,在命运的推动下,两人相遇了。

  

  ——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或者说,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你恨四月吗?——现在的四月。”那一刻,姬明雪问少年的四月澈。

  

  四月澈一边哭,一边咬牙:“恨,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弟弟,还有……他们都是被四月害死的。”

  

  姬明雪叹息一声,“四月,是一个尊贵的姓氏,也是不幸的源头啊。”

  

  “你救了我,还杀了那么多人——你,你能教我吗?”

  

  “很好,很好,在你眼里,我看到了进取心,我居然有种不安却激动的预感,也许,也许……上天毁了我和兄弟们的一生,现在我大概终于能做一件告慰那些不屈英灵的事了——这,也是天意吧。”姬明雪笑了,“我会把我的一切,都教给你。”

  

  少年拉过了老者伸出的枯瘦如干瘪树根的手,曙光照耀在他染血的苍白脸颊上,一切都从这里开始,包括他生命中的第一项誓言。

  

  “终有一天,我要以四月的身份,去毁灭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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