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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3 逃脱得到


  雷声已经滚来滚去过好几次了,沉闷得很,灰色正在慢慢加重,远方深厚的密云越迫越近。

  

  大雨将至。

  

  先觉说一会儿可能要冷了,起身便去燃烛。

  

  我可是灵师呢,不怕冷!我一边说,一边吃着他带回来的东西,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笔直的脊背,再看看足以遮风挡雨不说还五脏俱全的家,稍微幻想了一下即将要燃起的明亮的重岳烛,只觉得很满足。

  

  却又有点怅然。

  

  说起来,我和先觉刚来到这儿的时候,是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多余钱财请匠人为我们建造居所的。

  

  先觉虽然很笨拙,但他好歹也是化界的灵师了,便依照世代相传的刻石为屋,轻轻松松在山脚自己琢磨着造了一座小小的屋子。

  

  理所当然的,相比较于其他人的漂亮居所,我和先觉的丑陋小石屋,简直不忍直视。

  

  也顺理成章的,小石屋也成了其他少年的重要嘲讽点,一些诸如狗窝啊原始洞穴啊什么的形容词,统统盖上来。

  

  我也有那么一瞬间更憎恨于先觉的无能,可我却在下一个瞬间清醒过来:其实最无能的是我,先觉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一辈子也还不起。

  

  我觉得啊,弱者憎恨自己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强加要求于他人,尤其是他人已经尽心尽力的时候。

  

  后来啊,我和先觉来到了狐青弦称王划疆的这座小山,那时候,先觉凭着努力和实力,已经可以请得起怪石城中最好的刻山艺人了。

  

  新的居所就是现在我的所在,它比当初的小石屋要漂亮一百倍不止,精细的地面像镜子,檐角的兽雕栩栩如生,或昂首阔步或安然静卧,墙壁上纹路繁复的徽刻和造型各异的碎花,无一不是出自能工巧匠。

  

  那时候我很开心,想着终于有新房子了,终于不用再住那个糟糕的哪儿哪儿都寒碜的小石屋了,更重要的是,我终于不会再被欺负了。

  

  可现在,我却突然有点儿怀念小石屋,它是我和先觉在怪石所有的开始。

  

  明亮的烛火燃起,光芒洒满,散发着浓浓的暖意,那是重岳特有的暖烛,名为重岳烛,本身是一种生于山石的白色粘稠液体,稍加施秘法,再加上各色烛芯,便能制成蜡烛,并且很是耐燃,重岳烛的一般制式就七寸长拇指粗,但其所蕴含的热量,相当于能不停燃烧十个日夜的盛大篝火烈焰。

  

  也因为十日夜的燃时,所以重岳烛又被称作十日烛。

  

  由于产量太大,所以价格也很便宜,据说重岳与其他国家每年都有关于重岳烛的大宗贸易。

  

  不过对于拥有比常人强大得多的体魄的灵师而言,顶多也就是照明用,驱寒倒是不太必要,其实吧,连照明都不用,灵息覆盖之下,暗夜也晴朗。

  

  先觉重新坐在了我身边,神色淡然地看着窗外,时不时抽动鼻翼,像是在体味着风中淡淡的雨腥。

  

  我把我对小石屋的思念告诉了先觉。

  

  你不是很嫌弃它吗?先觉笑着问我。

  

  我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却又很狡猾地低声反问: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了啊。

  

  温和的人,总是念旧,先觉很感慨地说。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温和,不适合这个世间啊,这个巨大的、华美的、残酷的、冰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找不到方向的、悲凉的世间,我有时候也恨自己,为什么我只是个区区化界,为什么我不能领悟更高的道则。

  

  不能改变生命中的处处无趣与无可奈何,那些恼人的声嘶力竭……又能怎样?仔细想想,快乐的事情还是挺多的——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人啊,就是如此自欺欺人的活着的……抱着幻想,直到被残忍碾碎……

  

  他越说越颓靡越说越不着边际,直到最后,声音几乎如同蚋翼。

  

  先觉没有对我说过他的过去,但父亲却隐晦地提过几句,总之,是很不好的境遇了。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也可以体会他此刻的沉重痛苦心情。

  

  我想,他还不知道我想要达到的高度,况且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可以。

  

  我想,不管怎样,我都要做一个温和的人,温和,便是我的一生,也该是我的一生。

  

  我想,先觉对我这么好,他也是个温和的人。

  

  我对他说:我只对对自己温和的人温和,例如你,先觉。

  

  先觉怔怔地看着我,是那么温和的目光。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每个人都是如此,他笑。

  

  ——

  

  简直不敢相信!

  

  先觉,你看那边!我吃惊地指着大雨山中的某处。

  

  他顺着我的手望去,果然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透过厚厚的石窗户,但见三个模糊的影子正从我前方不远处冲过,又有张扬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是狐青弦的声音吧?我不敢确定地下意识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等先觉帮我做出判断,我就跳了起来,甚至顾不上吃东西了。

  

  那么熟悉的声音,不会错的!我叫道,今天她没在家!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却又陡然很脸红,只好又悻悻然坐下,然后不敢抬头看先觉。

  

  我猜他一定又笑了,不过这次应该是那种看破我小心思的戏谑之笑。

  

  笑声渐远,好像有什么东西冷了,十日烛也不能让它重新温暖起来。

  

  那两个是什么人?我依旧低着头,轻轻自问,知道我的表情一定是很失落的。

  

  先觉没有说话,只是像平常一样拍拍我的肩膀,我看他,然后他投给我一个镇定的眼神。

  

  我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好很多了,一片平静,甚至雨声都好像大了很多。

  

  那笑声,那俩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独孤朝和王显缘吧,仔细回忆一下刚才,这俩人的笑声太有辨识度了。

  

  我看着外面的大雨,想了想他们刚刚穿行而去的不算太快的身影。

  

  我有一个想法,这想法让我忍不住想再次站起来,然后跳出窗外投身大雨。

  

  可我只是张了张嘴,没把它说出来,身体更是定住了一般,仿佛在此沉默千万年的磐石,一动不动。

  

  狐青弦就是那一只掠过我眼前的美丽蝴蝶,可我却不能追随而去。

  

  是啊,她那么漂亮那么优秀,追过去做什么呢?是想让她再对我说一句“几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矮啊”这样的话吗?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杂乱无章,只觉得过去的岁月都毫无意义,可我分明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修行上的难关要过,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的归还。

  

  狐青弦,狐青弦……她真是个美丽却不详的蝴蝶啊。

  

  我承认,我栽在她手里了,不仅是一厢情愿,简直就是毫无铺垫,她只是跟我说过几句话而已,她只是把我当个可以偶尔拿来消遣一下的废物。

  

  她是这里的女王,而我,大概就是她王座下的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可即便是一粒尘埃,也不愿意就此止步啊,思绪是让我身不由己的风。

  

  要么逃脱,要么得到!

  

  如果要选择的话……我!

  

  正胡思乱想之时,先觉沉厚又带着调侃的声音响起:再不去,一会儿可就追不上了啊。

  

  我愣了一下,心绪全断了,只剩下刚刚萌芽的某种悲壮,它不断扩大,盈满了忽然空空的心。

  

  我是猜到了什么吗?我是意识到了什么吗?到底是怎样的选择?

  

  我已经不知道了。

  

  身体不由自主,越窗而去!

  

  ——

  

  运起灵力,阻断咆哮的大雨,我跑的飞快——我也从来都没想到我能跑的那么快。

  

  想着她的影子,我甚至没有在意路途中我的葫芦们。

  

  山中无路且处处崎岖不平,雨幕重锁。

  

  可我还是很快就看到了她和他们。

  

  他们先停了下来,顿时我心里就是一疼。

  

  一个呼吸之后,她也跟着停下。

  

  还没有看到她,可我已经露出了微笑,竭力控制着不知道为何突然开始颤抖的双腿——我好像在害怕,我不敢接近她。

  

  ……

  

  我看到了她,嗯……

  

  她好狼狈啊!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是一塌糊涂,可她的面孔依然是不可方物的样子,好像落水的美丽花瓣。

  

  她促狭地看着我,神情中全是骄傲,我也不知道她又在鄙夷我什么,她也不说话,似乎在等我开口。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鼓起勇气静静地看着她,然后默默撤去了护身的灵力。

  

  瞬间我就跟她一样了。

  

  她噗嗤就笑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成功的人。

  

  葫芦,你是傻吗?她指着我大笑,很疯癫的样子。

  

  但我觉得真美,无论怎样,她都那么美。

  

  本来还算淡定的我立刻就支支吾吾的跟平常一样了,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含混不清地嗯着并且点头。

  

  原来我还是那个我,那个不敢直视她的我。

  

  这一刻,我甚至没想到她跟我一样“傻”这个事实——又或许有分别。

  

  毕竟,我不知道她为了什么重要的理由而任凭大雨加身,而我只是单纯的想跟她一样而已。

  

  独孤朝笑着开口问我:来跟我们一起追风逐雨吗?

  

  我看了看他们,这两个喜欢大笑并且从没有欺负过我的人。

  

  可以吗?我问,却是对着狐青弦。

  

  她轻轻撇了撇眉毛,额上那朵千迷红兰是那样耀眼。

  

  那就来啊!她笑着,当先而去。

  

  ——

  

  那场追风逐雨,我终究还是没能得到什么也没能表达什么,似乎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事,跟往常时候见面她消遣我几句没什么两样。

  

  我太弱了,哪里都弱。

  

  她那么漂亮,她那么强,她的人生,根本不需要一个废物。

  

  可我却有了一个更大的目标,就是关于她却又和她毫无关联的我的目标。

  

  我告诉我啊,也许有一天,我会站在她的面前,平静,温和,再没有自惭形秽,然后把我想说的话告诉她。

  

  可世上最悲哀的,就是也许,无穷无尽的变数,总能否定掉无穷无尽的也许。

  

  葫芦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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