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影4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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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场之后,所有人都有意识地与他人拉开距离并且向着更远处跑去,或抱团或独身,一时之间,那些身影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如同千万入江的泥鳅,蔚为壮观,但是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入目皆空,完全不见了刚才的巨大鳅潮。
初零等四人一边奔跑,一边看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感知身边最大方圆之间的动静,不多时,初零猛然抽出剑来,剑光冷冽一闪,一丛灌木与饮风草同时被剑气绞成碎末,俯身探手,一只灰兔子已经毙命,脖颈裂开整齐断面,鲜血兀自流着。
顷刻之间便已经处理好了塞进了背上的包裹里。
对初零而言,这场比武跟他平时入山打猎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此次除了用来当食物的,还有人,而武器也从猎刀换成了利剑。
之前他常用的那把剑被莫录用刀砍断了,不得已,姬明雪又给了他一把新的剑,就是现在他手里这把,姬明雪说这剑是他的一个得力部下的遗物,剑铭“断北”,意思是“断阻北蛮”,而北蛮,指的就是重岳王朝,还说断北此剑铸造于四月和重岳频繁交战的年代,是他那个部下的祖上传下来的——对于这些,初零是都不怎么关心的,在他看来,只要是把能用来杀人的剑,就是好剑。
而断北二字,很正常的并不被初零所喜,于是在他的坚持之下,他借了枭千叹的惊鸿细刀,然后以惊鸿为刻刀划去了剑身上的断北二字,又刻上了“杀人”二字。
经过代代相承的不断砥砺与蕴养,断北剑本身就有着相当不俗的内藏灵力,只是距离化出意识尚有一线之隔,而当断北二字换成杀人二字之后,此剑似乎陡然换了形貌精神,终于成就自我意识,并可以与初零的心灵相通。
初零仅仅是给了它一个新的名字,它便欣然认主,而他人蕴养一代又一代,都没能让剑中意识苏醒。
可谓天作之合,“杀人”就像遇到明主,而终于肯不遗余力地展现真身,或许正是因为断北二字所代表的境界道途太低太窄,远不如虽然张狂暴戾却境界道途大深大广的杀人二字更让它开心。
杀人,人者,碧荒最强大的生灵,与人为敌,比与区区重岳为敌,自然要伟大得多。
初零知道,这把剑将成为名副其实的杀人剑。
将来重返四月,一定少不了血流成河。
而初零的内心也正在逐渐变得更加深沉阴寒,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日复一日,越陷越深。
如果说染剑华为剑而生,那么初零,应该就是为杀而生。
——
李止闭目盘腿坐在一处无遮无拦的山头上,怀里抱着他视同生命的白河枪,如同一尊雕塑,纹丝不动,枪尖一点寒光,如同九天之上坠下的星子,其余三个少年也分别藏匿于相隔不远处。
“话说我真得睡了那么久?天啊,阿越的孙子都这么大了,我还以为你是他儿子呢……”
“额……”
——在李止踏入猎场的一瞬间,白河便醒了,他说:“你有阿越的血脉,今夕何夕?四月还在吗?阿越去哪儿了?”
李止很快从惊讶转为平淡,因为关于白河枪的传说,他父亲早就跟他讲过。
“我是李千越的孙儿,祖父已经亡故,现在是神落历1330年,而四月,已经被西部乱党取代,不过依然叫四月。”
“这样啊,当年晕倒之前我就觉得要出问题,没想到问题出的这么大。”白河的声音像少年,“唉,我还期待着跟阿越共同飞升成天使呢!没想到……唉,你可以叫我小白。”
四月有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就是当武学达到无上境界,便可以生出双翼,飞向紫月,成就天使之身,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历史上有谁成功了,所以也就只被当做一个缥缈的无法实现的传说看待。
另外,据小白说,这片所谓的猎场,曾经是一处古战场,他就是被这座古战场遗留的兵戈血气震醒的,不然的话,他可能还会睡上更久。
……
染剑华是唯恐不热闹,拉着初零他们找到了一处聚集着颇多少年少女且位置良好的十字山坳,然后他一个人扎进去站在十字交叉的中心河流中的一块突兀石头上,举起风鸟剑,高声道:“在下染剑华,是一名旅人,我来自猫园,我觉得诸位都是了不起的天才,所以我将在此,把诸位打回老家去。”
骚动嗤笑如同疾风,席卷了整个山坳。
染剑华嘴角露出笑容,他从来不是个自大的人。
暗处随时准备着救下有可能被打死的染剑华的三名少年,一个面露无语,是李止,他是真心觉得此时此刻的染剑华看上去真是欠揍极了,一个跃跃欲试,是初零,他也很想这么干,但他没有续命真体可以自保以及加以磨炼,于是心中稍微遗憾,一个激动万分,是枭千叹,他是恨不得冲上去跟染剑华一起面对那‘千军万马’,然后刀剑纵横,成就一段无敌传说。
……
——
一场场厮杀下来,基本上已经形成了习惯,总是一个冲锋陷阵,另外三个隐秘掠阵在旁,就是枭千叹,都战过许多次了,只是胜少败多,由于场外的干涉,死掉的参与者很少,四个少年还未真正杀过一人。
夜晚,三人在一株大树上睡觉。
“绝不能给猫园丢了人。”枭千叹躺在树上,轻轻道,说完便放空心思,准备入睡,惊鸿细刀被他攥地紧紧的。
“呵,人家很久不曾品尝鲜血的滋味了呢。”一声如梦似幻的轻灵声音好似在他的脑海响起,枭千叹惊吓之下差点儿从树上滚落下来。
“谁?”枭千叹慌忙执刀站起身,立在粗树枝上,摇头晃脑向着四面八方黑茫茫的一片张望去,感知也扩大到最大的程度。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感知到。
一种无力的心慌让他的全身都紧张地绷紧,可瞬间出现在他身边的三人让他无比安心。
“有人。”他低声说。
“没感觉。”染剑华神色凝重,觉得有点棘手了。
初零李止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睁大眼睛,仔细地搜查着黑暗中的每一寸空间。
“你出来,有本事跟我们面对面打,别藏着!”染剑华低吼。
“噗~哈哈哈哈!”那美妙的女声又响起在枭千叹的脑海。
枭千叹一阵恐惧——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此鬼魅的声音,竟然像是盘踞在自己心中发声一般!这等境界,已经不是一境灵师所能有的了,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三境的宗师才能传音于他人意识之中。
三境宗师也能进场?那不是开玩笑吗?谁能当之?
笑声纵然很明快很好听,但于枭千叹而言,无异于索命的鬼哭。
“有什么好笑的,你到底是谁?”枭千叹握刀的手上已经全是汗水。
初零李止染剑华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你这小傻瓜,我是惊鸿呀!”
枭千叹目瞪口呆,鬼使神差之下撒手就把刀扔了出去,似乎怕极了。
这一句,少年们都听见了。
……
“还不是你说什么很久不曾品尝鲜血的味道,再加上这么多天在这儿一直打架打架,都没什么好事儿,几次差点就死了,搞得我很害怕,这才把你……”枭千叹解释说。
惊鸿勉强接受了自己被扔掉的理由,转而去和白河叙旧了,先前一直默默无言,只是她还未从云归丢下她离去这件事中释然。
既然无事,少年们又开始睡觉,可枭千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便起身枯坐。
月儿斜挂灰色天穹,弯弯如笑眼,仿佛在嘲笑尘世的无趣,而作为月儿陪衬的漫天星海,像是谁撒的宝石破碎分离。
“你累不累?”惊鸿悦耳的声音冷不丁又响起在枭千叹脑海。
枭千叹浑身一震,无声点点头。
“那还不睡觉,明天免不了还和人家打架呐!”惊鸿没好气说。
枭千叹马上躺好在树干上,虽然树干粗糙并且空间不大,但是对于灵师而言,这点问题实在算不上问题,不过此刻的少年却觉得分外逼仄浑身难受。
他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一时半刻却又刨不到根底。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他总算明白过来——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以前睡觉,他几乎都要紧紧抱着惊鸿睡。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敢再去没礼貌不害臊地抱刀而眠。
“睡不着?”惊鸿又没好气地问。
枭千叹苦笑,但他可以感觉到,惊鸿其实是关心他的,这让他开心又惭愧,如此宝刀,似乎一千一万个自己都配不上。
他病恹恹地,还是没出声得点头。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姐姐我居然如此神异而让你太开心的缘故?”惊鸿又问,语气轻松。
枭千叹摇头。
“那是为什么?”惊鸿有点儿惊讶。
枭千叹还是不说话。
惊鸿没追问,反而是思考起来,很快想到关键处,不由得忍俊不禁。
“呵呵,姐姐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出声说话,放心,他们听不到的。”
“嗯。”枭千叹侧卧在树枝上,双腿蜷着,小小的身躯隐没在枝繁叶茂之间,从外界望去,一点也看不出痕迹。
“你睡觉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死死抱着我?抱得我很难受你知道不?”惊鸿故作冷声。
枭千叹急忙转身,又坐了起来,双颊红透,“我……我不是故意的。”
“哈!”惊鸿欢快笑了一声,一种抽象的美溢出来,如同春风化雨。
随后惊鸿从树枝中飞出,以刀柄撞向枭千叹,枭千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惊鸿刀柄,不敢用力也不敢放下。
“惊鸿……”他嗫嚅着,不知所措。
“抱着我睡吧,但是别死命捏我。”惊鸿淡淡地说。
“哦……”
枭千叹安然躺下,闭目,然后把惊鸿轻柔地拢进怀里。
“好啦!这回没事了吧?我们都朝夕相处那么多天了,别那么放不开,再说了,人的繁文缛节,可不适用于我。”惊鸿说。
过了一会儿,枭千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他的声音平静而忧伤,“我之所以抱得那么紧,只是怕把你丢了,父亲,师父,师兄们,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
两行清泪划过枭千叹稚嫩的脸庞。
一声巨大的叹息回荡在天地之间,猎场中很多少年少女都听到了,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叹息的主人竟然是一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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