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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夫人很淡然的模样, 让李月缇心底松了气。
言昳却松不下这气。
因为刚刚轻竹在她耳边说的另一个消息是:派出去查事的探子回了,说环渤船舶新收并的船厂出货后,果然有倭地商人出入过船厂。
而且这些船只也并没有向任何一个大明沿岸港交货, 而是向外海而去。
熹庆公主卖船给倭地的事儿, 锤了。
她不怕事情败露吗?!
言将军知道此事吗?
言夫人是将门家的夫人, 以哪怕流匪冲眼, 她都以平心静气拽着孩子说“不要紧”。所以看她脸色是看不出半分轻重缓急的。
言夫人岔了话题, 聊学业感小辈身, 言昳却一直垂着眼睛, 摸着指尖兀自思索。
言涿华其算是、大概、稍微心里有点数,他娘估计又听元武胡说八道, 替他着想, 跑相看一下白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他又不想让娘, 又有种想要显摆给她看看的模样, 虽然觉得是没谱的事儿呢,但心里还抱了点期许。
至少雁菱很喜欢她,估计回头要在娘好一阵子美言吧。
言夫人有意将话题往言昳身引, 她回答却比较客套,反倒是李月缇笑着替她回答了不少。
李月缇见言昳有些心不在焉,笑道:“昳儿还是有些怕生,有些不好意思呢,听说书院里跟言二小爷没少闹, 但孩子嘛, 了咱们肯不敢乱说话。”
言涿华:……别逗了,她怕生?
言夫人打量着言昳。这姑娘跟粗糙又素简的言家不大一样, 是从指尖精致发梢的富养小姐,但看性子, 心里似乎抓的都是大事,不是只在宅府中只揪着谁跟谁脸色、谁与谁亲近的小家子气性格。
听言说起,这姑娘怕是能耍了梁栩,她吓了一跳。
言是外愚钝忠厚,则谨小慎微的性子,他告诉言夫人,其白二小姐给衡王出主意,安排了柏沙·马丁的死,梁栩一切行下去,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捞少他想要的名。
而现在梁栩正在查,豪厄尔目正在做生意的几家茶业跟她有什么关系。
言也不敢确信白二小姐有这种本事,夫妻二人只是推测着,真要是往后还要跟白家牵扯关系,不如早早考量如何跟这白二小姐接触。
李月缇笑:“要不言夫人与我移步西厅,让孩子们玩去,别在我们,连叙旧玩闹都不好意思了。”
言夫人想着,若白二小姐真的跟言说的那样心思深重,见又是这么漂亮的人儿,估计言涿华真就是让她拈在指尖耍弄的命。
涿华虽然不拘小节暴脾气,却是个死心眼的在孩子。要不然就早早给他相看别家,趁早成婚,断了跟白二小姐的念想;要是他真死磕在白二小姐身,命好点给人门赘婿,命不好就只能给人大黄狗了。
言夫人心里叹气。
这一家孩子,元武是个脑子里只有打仗的,言涿华脑子里估计只有吃感美人,雁菱——脑子里只有玩。
再看看白家二小姐,她真是扼腕叹息啊!
言夫人相看也看不出什么,还不如留时间让换了新衣裳、一大早就梳头的言涿华自个儿给自己造点缘分。
言夫人便随李月缇去西厅喝茶了。
二人已走,言涿华也大松一气,站起,站言昳桌子旁边,逼得很近,突兀道:“都没觉得最近咱俩连招呼也没打过吗?”
言昳仰头,脑袋戴的缠丝蝴蝶钿跟着乱颤:“啊?哦,看真的在好好复习啊。”
言涿华气了:“我不跟打招呼,就不能跟我打招呼。”
言昳觉得他离近了,随手推他一把:“我也没见着啊!”
这话更伤人了啊!言涿华明明都在书院里有意跟她擦肩而过好几回,他以为是她没看见,结果是眼里根本没他!
言昳:“别在这儿干坐着了,我带书院的茄丁酥包感咸肉艾窝,不是很爱吃吗?我让厨房做一些拿过。”
雁菱看着一路忐忑的哥哥这会儿因为个艾窝窝高兴起,心里啐了他一句没出息,挽着言昳问东问西,就是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言昳倒也挺喜欢她,起身笑道:“这儿穿堂风冷得厉害,走,咱们去暖阁里,我真不行叫个丫鬟过,咱们打花牌或者京吊。”
雁菱惊喜:“会打京吊,行,咱们玩去!”
却没想了西厅最近的暖阁里,却发现白瑶瑶坐在屋里。她怀里抱着个猫,言昳记得是陶氏这几年养的。
白瑶瑶看见言昳进,有些尴尬,愣了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她竟然认不得雁菱了。
雁菱大咧咧笑道:“毕竟我都长高了这么了,不记得我也正常呀,我是不是也黑了好。哎,咱们四个人也能打马吊,妹妹平时打京吊还是吴吊。”
白瑶瑶抱着大白猫,忐忑起身:“我不会打马吊。没事,要不们坐,我先回自己屋去了。刚刚我也不知道哥哥姐姐了,没去院打招呼,在这儿赔不是了。”
言昳看暖阁小桌摆着一本很简单基础的英文的书,应该是她在这儿想学学习。但白瑶瑶毕竟还是个小孩,会冒出想学的心思,但坚持没久就跑去玩猫了。
言昳想着,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怎么跟她好好说过几句话,一边叫下人拿牌,一边随问道:“考的怎么样?”
白瑶瑶:“不、不大好吧。肯没有姐姐好。”
言昳坐在桌边端茶的手一顿:“我最近光玩了,估计也考不好。要是不会打,看我们玩也行,就别把我的牌透给这兄妹俩就行。”
白瑶瑶眼睛亮起:“以吗?嗯,我、我一个字也不说,咪咪也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言昳看向白猫:……咪咪,这起名也随意了吧。
奴仆们端茶进,在小炉又煮了壶水,暖阁地毯下地火热起,言昳摆牌:“不玩点带钱的嘛?”
言涿华知道她精明会算,不愿意。
雁菱就跟个给资本家送钱的大傻子似的,从自己最里头的小兜里,掏出一把温热的碎钱,咬牙跺脚,发了个狠:“玩一张牌三文钱的吧!”
刚刚差点说要一张牌三十两的言昳,选择了沉默。
雁菱摩拳擦掌:“我要把年的零花钱都赚出!”
言昳忍不住问:“一年大概少零花钱?”
雁菱歪头:“现在了,十几两吧。平日也就买点糖、木偶戏的彩纸感剑坠儿,能剩好几两呢。”
每个月花出雁菱几十年零花钱的言昳:……
那其,她辈子去了言家,哪怕言夫人不待见她的那段时间里,她也算得好了。给她的零花钱,至少比雁菱一些。
言涿华觉得再说下去,言昳就要觉得言家清贫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更瞧不他了,连忙捂额找补道:“不是、我们家不是给不起,是……怕她大手大脚乱花钱。”
雁菱一脸不置信的转过头去:“什么?娘个月还跟我说,年给我的十几两银子,是家里结余后仅有的余钱的一半了!我还跟娘说我少要五两,留着给家里用!”
言涿华跟她又斗嘴了:“那不是怕花钱,不节俭吗?!又不爱买衣裳,给的钱也都让买些懊糟零食进了嘴!”
雁菱的界崩塌了,马吊也不摸了,瘫坐在圈椅中,光长个子没长心眼的小姑娘,摇头看天,眼里容纳着不置信的悲凉:“骗我、爹也骗我,我真傻……那一年零花钱少?”
言涿华:“我毕竟出读书,花钱的地方。大几百两肯是有了。”
雁菱再一次被惊雷劈的差点滑桌子下头去,言昳觉得每次见她,都要被逗得不得了。
雁菱舌头都捋不直了:“大几百是大?八、九百两,我的乖乖,是住在金窝里天天吃银馒头沾翡翠渣吗?这糙样,哪儿能花这么钱。不公平,我不行——我不高兴了!我回头就找爹爹告状去!”
言昳笑的不行:“我也每年零花钱很少的。”
雁菱立马转头问她:“少?”
言昳一身首饰衣裳,看着不夸张,但都是江浙一带最精工的手艺人做的,她顶着一身千两的行头,撒谎不脸红:“也就比一点啦。而且我爱打扮,花钱的地方比,过的挺拮据的。”
白瑶瑶坐在一边,抱着咪咪,感受了界的参差。不怕炫富,就怕炫富的人撒着谎安慰。
她真没想能从二姐姐嘴里说出“拮据”这俩字。
言涿华看言昳也把他妹妹傻子哄,心里叹了气。
雁菱是想考军校的女孩,脑子里只有舰船大炮、骑马挥刀,哪里懂得言昳的行头,反而一脸惺惺相惜的握着言昳的手:“那也不容易啊。”
言昳憋笑憋得脸都难受,雁菱转头就道:“二哥,那么有钱,以后就在书院里请昳儿吃饭什么的嘛!”
言涿华本想反驳说言昳随手一张宝钞抵他全部身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雁菱这也算给他创造机会,就笑道:“那二小姐要跟我说几句好话,年了饭堂跟我一块用饭,钱就往我帐算好了。”
言昳又在桌子下想踹他一脚,言涿华被她踹了少回,早学精了,一缩腿嘿嘿笑起:“打牌打牌!”
打马吊往往几回,白瑶瑶也终于看得懂规则,坐在言昳后头,时不时会给她出谋划策,帮她观察言家兄妹俩的反应。
后盘,大家也一边打一边聊,言昳在桌,轻道:“我总觉得梁栩跟韶骅关系不怎么劲。”
她现在倒也不避讳白瑶瑶。
白瑶瑶跟这俩人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不过哪怕她脑子拎不清,把言昳说过的话跟传筒似的去说给那俩人听,言昳也不大在乎了。
言涿华抓着牌,衣袖云纹隐隐有光浮动,他除衣裳外,唯一像爷的地方,就是手戴着两个射箭用的玉扳指,但也都是简单的款式,那扳指真有箭羽剐蹭留下的痕迹,道:“这俩人结仇也没用。同一片天底下,他俩头的人都能受着气合作,他们俩也必须一边提防一边合作了。”
言昳眨眨眼。
言涿华说的话,倒是跟她平日有不同的角度,她道:“是说韶骅感熹庆公主,现在受着气合作呢?”
言涿华笑了笑,拈了一张细长的“天贵星小旋风柴进”牌往桌一甩,道:“公主名不好,生怕做错了事,又被人掀起舆论,更无葬身地。而韶骅的位置,有任袁阁老积累下的债,眼见着拆了东墙挪西墙,窟窿都越越大了。这俩人都不好过啊。”
说公主的事儿好理解。但韶骅的事儿,她知道的不。
言昳捏了一张“五索”压在牌堆头:“是说国库亏空?”
言涿华毕竟在京师长大,耸耸肩:“既有袁阁老的窟窿,也有韶骅下头的白蚁官宦们筑巢。贪墨横行这话就不说了,听说现在国库根本不敢大查大点,因为亏得帐根本平不起。一查,就要有一窝人掉脑袋。”
言昳觉得惊讶却也合理,大明这年头,各地方富得流油,但国库一直虚的不像样子:“睿文皇帝不问吗?”
言昳说完,又觉得问也没用,她自顾自道:“也是,阁老都是给皇帝顶包的。谁知道这亏空跟睿文皇帝是不是有关呢。但他肯不会认,只能放出一些路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阁老赚钱回补账。”
言涿华只是粗枝大叶,也不傻,否则他也不会二十岁下接过元武的位置,独领一军。他道:“或许吧,反正这事儿肯要解决,否则年后,就是睿文皇帝登基三年,些年说不做细账,不财会。但今年拖不下去了。再不解决,连六部的帐都平不了。”
她心里一跳:“打仗也是为了这个吧?”
言涿华知道的事毕竟不如她:“什么?打仗怎么赚钱,更何况是跟倭地打,又不是外攻城略地。哪怕说是打赢倭地本岛,把几个独立的幕府都榨干了,但那种规模的打仗,估计能收支平衡就不错了吧。”
言昳觉得脑子里的思路要串起了。
跟倭地小打小闹,只能震慑收割一些海匪、或者九州独立的小幕府。打仗规模小,花的钱少,赚的也少。
若想把整个倭地都打服了,屠杀一波幕府,收割几回财富,虽然赚得,但考虑战争的规模,花的也,估计利润率也不是很高。
所以说倭地这种物产不丰的地方,虽然作为大明外港,积累了不少钱,但钱不是财富,等同于钱的物才是财富。倭地就缺乏这种财富,所以跟倭地打仗,就属于那种赚不了大钱的买卖。
所以有个办法,就是利用倭地的焦虑,收割他们。
拿言将军的名号、宁波水师的集结,唤起倭地于自身安危的极大焦虑,作为军力并不强的他们,必然想要大量的获得战船,武装自己,甚至焦虑下不顾价格。
但他们能选择的范围并不。
周边各国,大都是大明的附庸,也没什么军力。大洋另一端又遥远。
考虑大明的分裂与内斗,或许从某个想赚钱的富商手中买船,才是更快更好地选择。
只是倭地不知道,一切都是熹庆公主准备好的圈套。
她估计早就筹备此事,环渤船舶制造公司的私企名号,也正好就是掩盖此事的最好帷幕。
假设,倭地大价钱从熹庆公主这儿买走了船只,但仗却只小打小闹的打两场,就匆匆告终。倭地时候想要退货也退不了了吧,真要是想用这些战船反攻袭击大明,估计很快也发现这些战船都是旧船、渔船改造的,根本没有足够的战力,还会问题百出!
言为什么打仗,却带着一家老小南下,似乎并不害怕战争扩大,危及家人,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个戏台唱白脸的戏角。
他的存在,就是渲染进攻倭地的氛围,让倭地几大幕府感觉即将完蛋的恐惧,然后疯狂买船。但际,这仗根本不会打大了,他会高高的抬起剑,然后轻轻地落下,随便割点能交代的皮肉伤,就收鞘汇报朝廷了。
而时候,年关后,在睿文三年的御财政会议,言夸大这小打小闹做戏的战争花的钱,公主又把卖船的钱缴,补账目的亏空。
帐一扣,库一补。睿文皇帝拖登基三年才办的财政会议,就以这么糊弄过去了。
这一整套逻辑,都大明,官场,中原了。
但凡是个内阁稍微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种事儿最起码百年,两百年,在紫禁城小小的暖阁里,被计划过无数次了。
公主这么做,怕是也要买几年安,买睿文皇帝的信任。按,梁栩将近三十岁的时候才准备充足,向皇位伸出手,公主这辈子估计也考虑短时间不能位,不如跟睿文好好相处下去。
怪不得。
怪不得啊。
公主怎么敢叛国卖船给倭地?
就是因为这事儿皇帝都有参与!
然皇帝是不能露的,这国库的亏空又跟韶骅的位置关系比较大,他为了保住乌纱帽,必然是他代表圣意,跟熹庆公主沟通。
但卖战船给倭国这事儿,如果提传出既会影响计划,也会名烂臭,所以,为了掩盖此事,所有人都花了好大的精力。
比如说熹庆公主跟韶骅在朝堂因为公主生母妃的事儿吵架,比如说韶星津跟梁栩不付,仿佛都在说——我们不能联手哦!
际在底下都是一路人。
至少现在为了同一个目的。
但,韶骅毕竟是国库亏空的“元凶”,他自然不想牵扯深,估计不会跟公主正联络商议此事,也不会留下把柄。
而且,环渤船舶是公主的公司,公主也怕赚了钱给了国库,自己转头被皇帝卖了,把一切责任都推她头。所以她必须要抓住皇帝或者韶骅的把柄。
所以这件事就是既联手,又极其警惕的提防彼此。
言昳觉得越理越顺了。
白旭宪的位置也在这场交易中展露了。
他的人脉、他的身份,都使得他很适合做公主与韶骅间的这个中间人。
但驸马中说的,白旭宪做的“极其漂亮的事”是什么?
白旭宪底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言涿华看着言昳忽然不动了,以为是她手里憋了什么好牌。言昳思索许久,他都紧张起,她却忽然把手中一把没打出去的好牌往桌子一抛:“我输了。”
言涿华:“啥?哈?憋这么牌,估计要输好倍哦。”
言昳笑起,看着他,两眼弯弯:“我突然脑子顺了,抛出去一点小钱也不用在乎了嘛。不打了不打了,天都快黑了,也不想想,娘会不会尴尬的都快跟我家大奶奶没话聊了。或者们在这儿用饭?”
言涿华觉得小年在人家家里用饭也不合适,看外头天色确不早了,道:“我们还是别留了。打牌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也让着雁菱了,瞧她赢了少呢!”
言涿华正收拾着牌,捏起杯盏要把茶一饮而尽。
言昳眼中却闪着一些神采,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衷道:“不过今儿幸好了,要是不,我脑子里还想不明白呢。”
言涿华差点被茶水呛着,慌手忙脚的放下茶盏,擦了擦嘴,转头:“想明白什么?”
言昳打算往白旭宪屋里去查探一番,也不打算送客了,就一边让白瑶瑶送他们出去,一边走出门笑道:“想明白也不是个大傻子,有时候这脑袋瓜,也挺好使的。谢谢今儿陪我,我还挺高兴的。”
她说罢就走了。
雁菱盯着言涿华,看着言昳的身影从玻璃窗子外移远,她忽然叫道:“咋打个牌,还打的她看了!”
言涿华愣了片刻,红耳赤:“胡说八道什么!她那话是这个意思吗?!”
雁菱:“怎么不是了?陪她,她很高兴,这话还不够意思吗?还想让人家抱着的脑袋猛亲吗?”
白瑶瑶听着,这才后知后觉:言涿华难道是……喜欢二姐姐?!
雁菱又道:“她都夸脑袋好使了,这还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这简直就是爱的盲目的不得了了!”
白瑶瑶惊:是这样的吗?确,二姐姐很少夸人啊……
言涿华几乎是踉跄起身,袖子捂着嘴,脸红的跟熟虾热蟹似的,差点夺门而逃:“想了!哎呀懂什么,我跟没话说,走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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