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见再也不见

林莱闭上眼，一片黑暗袭来。嘈杂的音乐声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再睁眼时她身处在一片人海里。

        低沉晦涩的女低音随着剧烈的节奏吟唱，所吐露的每一个音节都好似外星语。五官肤色各异的人类随节奏尽情摇摆，欲望得到了强烈释放。

        她挤出舞池，来到了吧台边上。环顾四周，场景布置与先前播放的那个梦境里的夜总会一模一样。

        她很少去这种热闹的场所，音响里放出来的音乐震得她耳膜都快要炸了。她捂住耳朵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从手提包里找到一枚化妆镜，得以看清自己现在的全貌。

        暧昧的镭射灯光下，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惨白，眼皮上涂着夸张的宝蓝色眼影，猩红嘴唇，气质很狂野。如果不是耳垂上的一颗痣，她根本都认不出这竟然是自己的脸。

        “第一次来吗？”身穿黑色制服的酒保有着标准的高加索人种长相，金发碧眼，笑容热情。

        林莱点了点头，余光瞥见一位穿着西装满头是汗的男人正从门口走过，正是梦境的主人。

        她收起镜子正打算拎包跟上，附近的酒鬼拦了上来，磕磕绊绊地说：“甜心，你、你没有跟朋友一起吗？自己一个人出来玩一定感觉很寂寞吧！想不想跟我找点乐子？”

        烟味夹杂着浓浓的酒精气味扑面而来，林莱嫌弃地别开脸，说：“让一让，我有事要忙。”

        “别、别给脸不要脸，你应该感激我愿意跟你搭话！”胡子拉碴的男人破口大骂，刚准备伸出拳头身后的朋友就拉住了他：“算啦！凯恩。别惹麻烦，不然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酒鬼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林莱翻了个白眼，收回准备掷出挎包的手，利索地穿过人群跟上男人的步伐。

        “先生，请等一下。”

        “你知道这是梦对吧？”魔球灯投射出来的彩色光点在脂粉气浓厚的脸上闪烁，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企图抓住从眼里流露出的任何一丝不自然。

        男人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嘟哝道：“什么梦？你喝醉了吗，疯子一个。”果然，做梦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身处在梦中的。

        男人好笑的摇摇头，转过身径自向包厢走去，林莱正要追上去就被人拦住了肩膀。

        “喂，我们这里不欢迎未成年。”体型硕大的看守人员双手叉腰，“你得走了。”在他身后远处的吧台上，邋里邋遢的中年大叔正向林莱举杯“致意”，眼神里满是挑衅，正是之前骚扰过她的那个酒鬼。

        林莱沉住气低声道：“我已经成年了。”

        对于欧美人来说，亚裔人的面孔普遍显小。听到这句话的看守抖了抖眉毛，又仔细地琢磨一番她的脸，缓缓摇头道：“不可能我才不信，你骗不了我！你长得像个高中生。如果你已经成年了，那就证明自己，把驾照拿出来。”

        林莱把手伸进包里，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驾照。好吧，也许在这个梦境里，她的路人甲身份确实是个未成年混进酒吧的小妹妹。

        看守看到她这一连串行为笑了一声：“哈！找不到吧？让我猜猜你要找什么借口，忘在家里了？看来我不得不请你出去了。”

        眼见看守又要伸手来抓她的胳膊，林莱赶忙闪到了一边：“等一下！前面那个男人偷了我的东西！我得要回来，等我拿到了马上就走。”

        看守看了看附近，“哪个男人？”

        林莱转头一看，梦境的主人已经走进包厢了。她把手包扔进看守怀里，冲了进去，屋内的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交谈，察觉到有人闯进来俱是惊讶地转过头。

        “这是一个陷阱，他要杀你。”林莱指向沙发椅上翘着腿的男人，她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就像个神经病，于是跨步走去，伸手摸进男人西装的胸口，对方迅速地躲开了。下一秒林莱的另一只手又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领口里，掏出了一把枪。

        被人用枪指着，代号为“朱利安”的长官只能举起了双手。

        “这是你的枪，对吧？”林莱朝一脸震惊的梦境主人扬了扬下巴。

        不明就里的看守也快速地反应过来，掏出了口袋里的枪指着她的脑袋：“把枪放下，小妹妹，不要自找麻烦。”

        “你骗我？！”梦境的主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长官”朱利安。

        朱利安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她在疯言疯语。乔恩，我们两个相识这么久，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个屁！你偷走了我的枪！”乔恩愤怒地大吼，指着对面的男人口水四处飞溅：“我对你毫无戒备，你却偷走我的枪！”

        林莱淡定地擦掉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

        “既然你不信，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得走了。赶时间，时间就是金钱，再见！”他挑挑眉，刚要挪动步伐林莱就一枪打中了他的脚，朱利安一声惨叫瘫在旁边的沙发上弯腰捂住了自己的鞋。“你疯了吗？贱人！”

        “你哪也去不了。”林莱勾了勾嘴角，既然这里是梦，那她开起枪来可就毫无顾忌了，反正也没有人来抓她，对吧？

        朱利安忍痛抬头冲着守卫喊道：“你在等什么？等她把屋里的人杀光吗？开枪射她，废物！”

        看守擦了擦汗，举着枪举棋不定。顷刻间，整个酒吧的灯光全部熄灭，人群里发出的咒骂声传进屋。林莱听到头顶长传来刀具出鞘的摩擦声，她靠到窗边，借着月光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布料之间碰撞的簌簌声传来，林莱屏住呼吸，心头一动，要来了。

        果然，跟梦境里的一样，白衣女人握着武士刀从房梁上跳了出来，虽然林莱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但是身为梦境主人的乔恩潜意识认为她该这个时候出现的话，那她就一定会出现。

        日本女人刚悄然落下，双脚在地毯上还没站足一秒林莱就先发制人开了一枪，子弹擦过乔恩的耳边打到了武士刀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子弹被崩开，武士刀刃崩了一个口。

        乔恩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耳朵，看到是林莱在冲他开枪后正要发怒又发现有个女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他的背后。他吓一大跳，刚一往旁边跳开，对面的朱利安又是一声惨叫——被崩开的子弹射中了他的另一只脚。

        如果林莱有他这样的运气，那一定会去买一张彩票。

        雪白的刀背后面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女武士终于发现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必须得解决掉林莱这个障碍。

        “老兄！别站着发愣！赶紧杀了这个东西！不然她要把所有人杀完的。”林莱冲门口的看守大喊。

        拿着冷兵器和热武器的两个亚洲女人，到底哪个威胁性更大呢？

        女武士背后的看守汗流浃背，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把枪口对准谁，或者说该听谁的话。事发突然，他连屋里这几个人的关系都没弄明白，眼前又出现了这个拿着冷兵器打扮怪异的亚洲女人。

        仿佛能听懂大家在说什么一样，林莱喊完话后女武士直接转身利落地挥刀将看守的人头斩下。

        “猜猜下一个是谁？”朱利安哈哈大笑，笑完又是嘶地一声抽痛——不小心蹭到脚上的伤口了。

        杀完人后女武士又举起刀快速地向林莱冲来，速度迅捷如闪电。

        对方动作实在太快，林莱连开三枪，空了两枪，最后一枪打在了女武士的胸口。那女人也闪到了她的面前以牙还牙给林莱的胸前开了一个大洞，眼见对方转动刀把想要绞碎她的内脏，林莱咬牙憋住一口气用力踢开女人。哆哆嗦嗦地举起枪，照着地上挣扎起身的脑袋又补了一枪，对方终于噗通一声倒地不再动弹。

        这时乔恩正趴在地上，黑暗里摸索着寻找看守的那把枪，朱利安则撑着两只手在往外爬。

        “啊啊啊啊啊——”外边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林莱闻到一股东西烧焦的烟味，看向门口发现外面舞池里的天花板突然开始燃起雄火，吊顶慢慢坍塌往地上压。

        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向门口跑去，发现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供给电被断掉。这家夜总会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隔音措施这时候反而起了反作用，任凭里面的人如何敲打外边路过的人都仿若未闻。

        有人开始报警，有人开始抽泣，瑟瑟发抖的人窝作一团互相安慰。火势一路蔓延开来，蚕食着室内的安全面积。大家都朝着门口挤，人头攒动，露出了舞池中央跪坐掩面哭泣的圣母雕像，涓涓细流从指缝中流下汇聚在下方的水池里。

        有个大胆的人上去装了一盆水撒在了火上，火势更旺了。

        林莱：“……”她捂着伤口靠着墙坐倒。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确实保护了乔恩，因为她消灭了梦魇，但是现在她要跟乔恩一起葬身火海了。

        朱利安又爬了回来，拿着花瓶砸玻璃窗。

        林莱：“你在干嘛？”

        朱利安冷笑一声：“比起被活活烧死，我情愿跳楼摔死。”

        随着火势燃烧的越来越旺，整家夜总会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比火炉还夸张，有的人受不了高温选择跳楼，摔成粉身碎骨。林莱举起枪，深呼吸一口，把枪管塞入了自己的嘴里，手指却颤抖的厉害，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即使知道这是梦，还是会感到恐惧，谁又知道一声枪响后会发生什么呢。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这是正常人类都会有的感觉。

        就在她决定不再想那么多按下扳机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卷在一起，家具房梁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势，舞池中央的雕像如同融化了一样瘫软在地上，一切像极了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画作《记忆的永恒》。

        在画面之外的，是无尽的空白。

        深浅层次不同的灰白延展开来，她身上的灼烧感和痛觉越来越轻，五感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贯穿一切的耳鸣声。

        “林莱林莱，醒醒。”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脸，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涣散的瞳孔慢慢明亮起来，模糊的意识也变得逐渐清晰。

        对方颈间馥郁的木质香沁入鼻腔，林莱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依在秦舒海的怀里，眼泪和鼻涕流了他一整个胸口。她撑开对方的胸膛一下子从躺椅滚到了地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她目光平视着天花板，还在不停地呼呼喘气，梦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秦舒海的面庞又很快映入她的眼帘：“你的反应有些激烈，想做个全身检查吗？”

        “我我以为我已经死了。”林莱张开嘴，声音沙哑的不行，她一连又咳嗽好几下。

        秦舒海回道：“忘了告诉你，你在别人的梦境里并不会死，只会陷入假死状态。当时你的脑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如果你还没有苏醒过来，我会采取强制措施，直接拔掉连接线。”

        林莱躺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秦舒海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帮她做了个大脑检测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走开。林莱喝完茶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女人面容疲倦地仿佛十几天没睡好觉一样。

        她稍作整顿，走进办公间。

        “感觉如何？我觉得你在里面做的很好。”秦舒海抵着下巴问道。他之前梳的一丝不苟的背头此时变得有点凌乱，几缕碎发从鬓角垂落至眉尾，看起来些许慵懒。

        “你是说举枪自尽的感觉还是被人在肚子上捅一刀的感觉？都不怎么样。秦先生，你开出的薪资条件真的很诱人，不过没有自虐倾向的人还真干不了这活儿。很遗憾，我不是其中之一。”

        林莱这才注意到大理石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该回家了，再见。”

        “好。如果你感到回心转意的话，可以再次拨打我的号码。”秦舒海没有强留，挑眉后不作其他反应，身体往后一陷躺在柔软的椅背里瞧着林莱的身影渐行渐远。

        那右手臂搭在扶手上，白净的手指不停敲打着平面——这是他在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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