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怪物

她极快地翻过身，佩剑的尖刺就扎入甲板中的裂缝里。

        “我不想滥杀无辜，不过……”细瘦的手指扣住扳机，黑黝黝的枪管对准他的脑袋：“继续保持这种敌对状态，我就只能在你给我带来麻烦之前做掉你了，长官。”

        她的脸上不再挂着平日那种无所顾忌的笑。

        伊维斯对上那双沉寂无光的眼眸，往前扔掉手中的剑右手偷偷摸上腰间，双管火枪就抵上他的脑袋，问他：“相信我。这个距离，你脑袋炸开花的速度绝对比你拔枪要快。”

        伊维斯总算意识到了现在防守攻势的转变——即使他再也没戴着枷锁了。他抬起空空如也双手，垂眼看她。这个女人矮了他一个脑袋，但是气势却一丁点也不输人。

        “别找我的麻烦，彼此相安无事，我带你找露西亚。成交？”

        “成交。”

        说起来，到底是谁在找谁的麻烦？

        伊维斯想到身后林莱造成的“杰作”咬紧牙关，忍了又忍。突然觉得，自己直接回大陆再召集舰队过来会不会更好些？

        可如果就这么一个人灰溜溜回去复命，只怕会沦为护卫队中的笑柄，伊维斯心高气傲，丢不下这个脸面。虽然现在和自己曾经的阶下囚挤在一艘船上也很憋屈，至少没有其他人看见。

        想到这，他笃定主意，不把那个扮猪吃虎害自己沦落到这番境地的露西亚抓住绝不回去。

        入夜后，海上突起一阵极大的雾气，即使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林莱也选择继续全速航行。伊维斯对她这种自杀性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疑惑中却又相信林莱每次稀奇古怪的行为背后肯定事出有因。

        因为她实在太胸有成竹了，好像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如果她不是已经看淡生死，那就一定是个疯子。

        临近半夜的时候天气骤变，霎时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猎犬号在惊涛怒浪中显得尤为可怜，桅杆折断了一半，无力地在风中晃荡，狂风挟持着这艘小船往前方行去。

        船舱里倒灌进不少雨水，两人人抓着木梁以保平衡，浑身上下被水浇个遍。灯火被风吹灭，油灯玻璃碎了一地。小船一阵翻天覆地后，逐步趋于平静。

        这里早在林莱之前就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刷着红漆的三桅帆船停靠在海岸边巍然不动，帆船上画着红色狮子头，正是“血狮号”。

        手上转个不停的罗盘这时突然停下，指针“啪嗒”一声，裂了。

        林莱和伊维斯将船停靠在血狮号的附近，跳了上去。

        上面早已人去镂空，船舱里一地的金银珠宝都是从船长室里搬出来的，地板上的血迹已经风干，看起来像是有人为了分赃还打过一架。

        眼下，这船上的人全都上岛去了，连财宝都被撇下，看来还是岛上的东西比这些黄金俗物更诱人。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两人划着小艇靠岸。小心翼翼地趟过湿滑的岩石，来到山体下的洞穴前。黑暗的洞口犹如某个庞然大物张开的巨嘴，壁石间参差不齐碎石宛如巨兽的利齿般冷硬尖锐。

        伊维斯看眼林莱，她提着油灯闲庭若步得好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似的，就这么边咬着面包边往里走了。

        都已经到这了，后悔也无用。他望望四周，又很快沉下心快步跟上。

        有一点很明显，这人鱼岛跟传说中描述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故事里仙气缥缈的世外桃源，在这变成了座死气沉沉的坟墓。看到这座岛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里像是一座坟墓，要么就是具棺材，还是石头打造的那种。

        越走越深，脚底下的水流颜色也越来越红，林莱以为是水流顺带过某种染料矿物，直到脚下出现一部分尸块，脚步停住。

        她抬起油灯往前照，零碎细小尸块越来越多，破布一样分散在各处，看起来像是某群动物卷残云后留下的杰作。

        这些尸块过去应该都是血狮号上的某位船员，不过现在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林莱确认四周没有威胁，继续往前走。

        “你不疑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伊维斯跟在她身旁平行，小声问道。他边走边观察身后有无异端，除了自己的影子啥也看不见。

        “有什么好疑惑的？他们死了，就这么简单。”

        忽然，一滴水滴到了林莱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腥味。

        伊维斯清楚地看见猩红的血滴从林莱的额角滑落，流过眉骨在脸颊上画了一道血痕。林莱抬起头来，看见头顶的石顶上扒着个人形怪物，那畸形扁平的脸对着她，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黝黑得像颗黑珍珠。

        血滴就是从它嘴里流出来的。看到它的一瞬间，林莱条件反射地闪避到了一边。怪物直直落下，上半身竖起红色鳞片。

        伊维斯挥出佩剑打在鳞片上结果“叮”的一声被反弹开，震得他虎口发麻。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刚要吼叫一声，就被林莱眼疾手快地将手里的长剑插进嘴里。刀身斜下，准确从柔软的后脖颈处穿出，坚硬的鳞片护甲被由内向外劈开两半。

        “还好这家伙嘴里没长鳞片。”伊维斯被这怪物吓得毛骨悚然，林莱还有心情冲他庆幸一笑，“不然还真是刀枪不入。”

        “你认识这些怪物？”

        “不认识，见过。船长室里烧的就是这玩意儿，咬了我一块肉。”林莱晃了晃之前包扎的手臂。

        交谈间，一粒小石子滚动过来。

        两人顺着滚向看去，三步之隔的前方，怪物们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成了一堵肉墙，对面的脑袋此刻正对他们虎视眈眈，火光在那狭小的眼睛里跳动着发射出危险信号。

        伊维斯即使年轻有为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公子哥，突然见到这般情形忍不住脚底发软，更别提现在他身后没有海军护卫队，只有林莱一人。

        这是进了某个怪物的老巢了，林莱在心里长叹一声，掏出酒壶用嘴咬开瓶塞朝前方洒去，怪物们嘶吼还没来得及分辨身上的液体是什么，林莱就掷起油灯砸向那堵肉墙，熊熊大火瞬间爆起，怪物们嚎叫着四散逃跑。

        冰冷洞窟内温度短时间内提升不少，温度变得宜人起来。这会伊维斯没觉得吓人，反倒觉得有点小温暖。

        林莱搓搓手，大步跨过地上燃烧的火苗，径直往里走。

        洞穴尽头的顶上有道裂口，昏暗的天光从上面洒下，照到一湾泉水上，水体清澈透亮，泉眼不断股涌着，浅池底下有一个蔚蓝色的深洞，方才那些怪物宁愿往外跑也不愿意跳进这泉水里灭火。

        林莱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对伊维斯说：“我要下去看看，跟不跟上来随你。如果你害怕了，现在回到猎犬号上调头回家也不迟。”

        她的眼神很宽慰，好像在说：你真的不害怕吗？如果你害怕了想走我也可以理解。

        她不说这番话伊维斯心里还有点不确定，一说完他那点小退却一下子没有了，更多的是被激将起的好胜心。

        伊维斯嘴硬道：“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

        “好啊，那就上路吧。”

        她的意思是上路还是“上路”呢？一切答案得等到下去后才知晓了。

        钻进那狭窄的洞是很需要勇气的。

        伊维斯心跳急速，在看到林莱义无反顾地潜进去后，他才闭眼深呼吸口气下水跟上。那潜洞并不深，里面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黑，一些会发出荧光的浮游生物附着在岩壁上，还有些聚集成一团漂浮在水中。

        伊维斯靠近的时候看清了这些生物的样貌——不过是些会发光的磷虾罢了。

        一条红目鲢从他身旁悠悠游过，泛着红的鱼眼似乎在打量眼前的生物。

        阳光从水面折射下来，爬上岸之后又是另一幅光景。视野豁然开朗，强光刺激下，他不自觉眯起眼来保护瞳孔，强撑着眩光现象带来的不适，站在浅水里四处查看。

        朗朗云天，日月同辉。白色碎岩漂浮在半空中，澄净细流涓涓落下。

        放眼望去，入眼即是一片白，那是一种洁净无瑕的白。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平静的浅滩泛着柔和幽光，尖细石峰从云层中探出，直指地面。天幕下，巨大的鲸鱼骨架犹如崇山峻岭般横立在大平湖中央。

        一阵不知从何方传来的淡淡歌声钻入他耳中，哼唱着他听不懂的话语。

        这里不像是人间，更像是某个奇特的空间。

        “这里太干净了是梦吗？”伊维斯喃喃道。

        林莱听到这句顿感到无语，她看到他的表情可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又瞧了眼远处黑不拉几的污水滩，说：“确实是梦。”

        林莱跟伊维斯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昏暗的天空上什么都没有，苍穹之下是一片荒脊的黑水滩，半空中飘着不知名废料，还有一架非常突兀的飞机残骸。

        她大步流星地避过空中洒下的黑水。

        伊维斯突然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林莱：“防空警报声。”

        “这么说来，你是听不见的了。”伊维斯了然。“我听见有人在唱歌。”

        林莱一本正经地接上：“想必一定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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