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月拱桥下湖水碧波粼粼，比起那头的喧嚣，竟然莫名显得静谧。

        人与热闹都聚集在街那头，摊主所说的大桃花树下，听说一会儿，那儿还要放烟火。

        麑鹿灯底下的绛色的络子晃啊晃，惜玉一个人走上桥，脑子有些乱糟糟的。

        桥上立着一人影，夹杂着呜呜咽咽的人声，似乎正在哭泣。

        “你怎么了？”惜玉问道。

        那人与她一般年纪，闻声转过脸，涕泪交错，瞧着很是可怜。

        大概女子见女子，防备心就轻些，那女子泣道：“我家有个死鬼，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天冷了给他热炕，天热了为他打扇，谁知那死鬼，表面一副好德行，背地里却勾搭上邻里的有钱寡妇，我碍着他们的事儿了，他、他竟然半点不念旧情，弄了碗毒药来，哄骗我喝，盘算着要害我性命！哎呦！我的命好苦啊！好好一副心肝全都喂狗吃了！”

        恨多年夫妻情谊，斩断时竟能如此残忍。

        比起眼前利益，虚妄的情，就像镜中月，水中花。

        何等脆弱。

        那女子哭得凄惨，惜玉听着不忍心，想了想，把手中的灯递过去：“这个送给你过节，别哭了。”

        “你……”女子用手背抹泪，古怪地看了那灯一眼，又看向惜玉，见她穿着打扮，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这种人，又懂得什么！

        嫉恨忽从心起，她不仅没接那盏灯，还狠狠推了惜玉一把，牵裙飞快地从桥上跑走了。

        惜玉：？？？

        摇摇头站定后，她挨着桥墩，看向方才那个馄饨摊，此时已完全灭了灯，漆黑一片，摊主和那几个护卫，还有白衣变态男都不见了。

        有轻而缓的脚步逐渐接近。

        她心音略促，只道今晚的事八九不离十又跟他有关。

        不过为什么总被自己碰上啊？水逆也不是这么个逆法！

        自从她决定来此为郑氏取药，麻烦就一直如影随形，倒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阻止她一样。

        惜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系统，又觉得不对，按说系统还没恢复，而且这也不是它惯用的惩罚手段。

        系统是机械化的人工智能，惩罚大多是粗暴的，而且毫无艺术美感。

        他…上桥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惜玉：“……”呃。

        她微倾过身，青年皮肤莹白，整个人挺拔而纤瘦，穿着惯常的灰青衣衫，只是……

        脸上戴了个面具。

        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下挺鼻薄唇，本就幽黑似玉的那双眼，如今彻底隐藏在面具下，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脱口而出：“你戴面具做什么？”

        古代也没有万圣节啊？

        钟衍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手上提着的麑鹿灯上，又转到她脸上，却答非所问：“好玩吗？”

        玩？？

        惜玉暗自腹诽。

        一个胆小如鹌鹑的馄饨摊主，一个好心送灯的爱妻摊主，特么送得还是什么结缘灯！

        也不知道究竟谁在玩？

        祈愿的莲灯一盏接一盏地从桥底下随水飘来，就着微薄的烛火，青年解下了面具，长睫垂掩，是她熟悉的模样。

        人戴面具，通常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句话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隔着帏帽的纱帘，钟衍倾身过来，似乎想揭起那层纱，惜玉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又觉得这样过于心虚，赶紧掩饰般地递出那盏灯：“给。”

        “结缘灯？”青年的声音那一刻忽而放柔，目光于幽暗中似亮了一瞬。

        “不是，我不信这个，”她摇摇头：“拿回去给阿念玩吧，他肯定喜欢。”

        不信……

        是不会再信吗？

        惜玉：“你怎么不接啊？”

        钟衍一双手收在身后，不阴不阳地道：“阿念大了，无需这些玩意，你自留着吧。”

        “哈？”莫名其妙。

        自留就自留！

        她偷偷掀开帏帽一角，想将他此时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些，谁知他却故意挪开脸。

        怎么跟小孩似的？

        明明是他自己找过来的，也是他自己先开口搭话的，突然又一句话都不说了，若说他生气吧，人家也没走，这不，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呢。

        这个脾气，还真是别扭。

        若换从前，惜玉少不得讨好转圜一番，不过自从上次事后，知道他待自己好转的态度都是装的之后，她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人心莫测，小心讨好不一定能换来别人真心相待，霸道无理却至少能得到一个恭顺臣服的傀儡。

        惜玉顿了顿，自己把纱帘撩开，月光下，一双杏子圆眸漾着水光，清脆地道：“你要是不愿理人，那我走了。”

        话毕，视线落在他的脖子上，迅速踮起脚，伸手朝那白皙的颈上一拍：“看，血太香了，招蚊子。”

        掌心里果然躺着一只小小的蚊子。

        她不在意地掸掉，越过他，就要离开。

        膝盖突然一痛！

        “哦！”整个人瞬间软了，向后栽倒，鼻端忽而萦绕一点清凉的气息。

        他的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肩膀，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之前箭伤之处。

        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揉着她的膝盖。

        惜玉表情莫名：“你……”

        “我救了你，”他垂下眸子：“连同今晚，两次，你不是要谢我吗？”

        当初不是左一个谢谢，右一个谢谢么？

        从前愿意哄他讨好他，说什么世间还有希望，如今可是翻脸不认人了。

        怀中人瞪大了圆眸：“你…你承认今晚那两个摊主是你……”

        “是我又如何？”钟衍不带温度地笑了一声：“没有他们，你以为今晚还能平安回去？”

        “哦…也是。”惜玉垂下眸子，白衣男身边那四个人都是高手，眼里都有那种杀人无数淬成的戾气，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究竟会是谁呢？

        而你，你又是谁？

        惜玉以为自己没有问出口，青年却在听到她的问话后微微一愣，一双眸子泛起幽色：“想知道？”

        她回过神：妈耶！

        “不想！”回答得又急又快：“知道太多，死得更快。”

        “我还不想死。”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他胸前的衣襟。

        “我不想死。”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钟衍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良久，似乎微微吸了一口气：“回去吧。”

        惜玉眨了眨眼，稍微伸直身子，就能碰到他光洁的下巴，她微微仰起头：“你……生我的气吗？”

        “……”

        “那你今天…为什么救……”

        不管那白衣人是谁，总之应该不是凡辈，为了她，跟那样一股势力对上，他不怕吗。

        钟衍身无根基，不然前期也不会被原主虐得这么惨，但他却是一个有野心，也很聪明的人，有时甚至，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不会愿意一辈子依附女人，做个逆来顺受的小白脸，可若要起势，一开始必定也是极难的，世态炎凉，小人嘴脸简直不要太多。

        可观他的脸上，当初那种任人鱼肉的屈辱情态逐渐退去，反而显露出属于野心家的从容不迫与无所畏惧。

        “为何这么看着我？”

        惜玉：“看你长得好看呗。”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澄澈清明，干干净净，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花香味。

        “……”

        钟衍微微地俯下头。

        惜玉好像知道了他想做什么，表情呆呆的，长睫轻颤。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抗拒，是不是真的讨厌。

        他覆上她唇的瞬间，圆眸陡然大张，气息似乱云。

        天地蘧亮，万家烟火，一瞬间划破夜空！

        照亮了，若水河畔，桃花树下，万千男女幸福的祝祷和祈愿。

        人群中蕊珠擦着汗与侯府护卫焦急寻找的身影。

        还有，那重伤之人被匆匆带走的背影。

        结缘灯光影明灭。晃啊晃。

        他放开她，轻拍她的脸，助她换气，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憋死。

        “呼……”

        惜玉：救……命……

        钟衍贴近她的耳廓，晶莹的小小的，他难得抿唇笑，俊颜在灯火下也似浮起一层淡淡的红。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起鬓边的发。

        “你、你……”

        “你想说什么？”他反而能镇定下来，甚至开始觉得好笑，她的脸红扑扑的，呼吸也促。

        惜玉：“你……换气好稳，牛哇！”

        啊啊啊！！我特么在说什么小饼干？！！

        他好像愣了一下。

        抱着她的手微微发颤，胸膛鼓动，居然还应了一声：“嗯。”

        嗯，嗯什么嗯呀！丢人！

        等到蕊珠和侯府护卫们循着惜玉留下的口信找到人时，少女已经在青年的背上，两手虚扶住他的肩，双眸紧阖，像是疲倦了。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钟衍把帏帽扔给他们，背后那颗脑袋来回蹭了蹭，露出毛茸茸的头发，他微侧过颈，眼里含着一点细碎的温柔。

        当年那个受尽苦楚的孩子，眸子里消失的星光，似乎逐渐回来了一点。

        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惜玉过去看某本小说，里头提过一种名为信息素的东西，此刻倒像感同身受了。

        不过，很怯，她还是怯。

        青年一步步走得很平稳，麑鹿灯挂在他的手上，远远看去，好像惜玉的屁股上垂下一条发光的小尾巴。

        惜玉：看，小尾巴！

        “不要乱动。”他说，听上去并不像责备。

        惜玉：“哦。”又把头埋回去。

        目光落在沿途经过的青石砖上，隔着几块，便有人点了一支烛，火光幽明。

        惜玉，宋惜玉，你不是女主啊。

        女主才是男主真正喜欢的人，几乎是对她一见倾心，那个……姓盛的女子。

        惜玉忍不住搂紧了他的脖子，嘴里却道：“你放我下来吧，你放我下来吧。”

        钟衍的声音有些模糊，却并没有像方才那样生气，他问：“为何？这样不舒服？”

        “不……”惜玉摇摇头，再摇摇头：“你……”

        好不容易提起一口气：“你、你以后别对我这样了。”又似懊恼：“我这人心很大的，没定力，也不懂记仇，你只要对我好一点，我就又会像只小狗一样，朝你跑过来了。”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她没打算哭，却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但我就是这么没用啊。”

        “那个叫什么……记吃不记打，就是我了。”

        “你听到了没？”她扯扯他的头发，注意不把他扯疼。

        “嗯。”一个字，算是应了。

        “那，你把我……”

        他把她放下来了。

        惜玉：“……我自己走。”轻轻拨开他，睁开眼，只觉东南西北都有些分不清。

        “走去哪儿？”

        钟衍比她高一个头还多，伸手一提，她就悬空被提回来了，靠在砖墙上。

        惜玉：“唉？干嘛？”

        明明没喝酒，她整个人看起来却迷糊得很，青年眸光一暗，俯身在她颈间咬了一口。

        “嘶。”

        惜玉连忙捂住脖子，有点委屈：“你小狗吗？”

        “……”他默了会，把她乱动的手捉住，放到胸口，底下心音略微促然。

        惜玉：“嗯？”

        看着她乖乖的模样，心头忽而划过一抹极轻极舒适的柔软，长睫微颤：“这些话我只会说一次。”

        “嗯。”

        “我若想杀一个人，绝不会心慈手软。我若心软……放过一个人，她就永远不能死，至少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死。”

        “……嗯。”

        “可，如果我死了，”他凑得更近些，仿佛想把这些字一个一个拓进她心里：“她却不能来陪我，我也是万万不能应的。”

        “黄泉碧落，也要带着她一道。”

        惜玉：“……”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蚊蚋哼哼：“那……那如果，她还不想死呢？”

        说完，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惜玉不由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那什么……人都是怕死的嘛，何况现代人，谁还能有那种同生共死的概念，老师都教导咱们要认清现实嘛。

        这个问题，他没有给出回答。

        不过看来自己暂时是不用死了，手掌下炽热的心脏，仍在不停地跳动。

        她始终没有问他，为什么决定不杀她了。

        惜玉张开双臂，主动抱了抱身前的人，他没有推拒，亦无回应。

        唉——

        她有些黯然退开，下一瞬，他的手突然收紧，以更重的力道，箍住了她的腰。

        烟花再度于苍穹绽放。


　　(https://www.xblqugex.cc/book_92030376/1669037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