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再美的烟花也会转瞬即逝，

        就像冷冬里偶尔吹过的一丝暖风，顺着它的流向握紧手时，它已经不在了。

        13岁那年，初夏。

        白依然失去了全世界最爱她的两个人。

        从医院偷跑出来，拄着拐杖，穿着病号服的女孩一瘸一拐地赶到墓园。

        阴沉沉的天将肃静的墓园笼罩在悲痛里。

        女孩望着两个并列的石碑，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不过才二十出头。

        空洞的眼神像塌陷的河堤，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汇成流注从略显苍白的脸上淌下。

        众人沉浸在伤心之中，没有人管她，也不会再有人管她。

        肩上多出一件黑色的外套，她也丝毫没有察觉，甚至感觉不到温冷。

        男人蹲下，将她搂在怀中，或许是这个人和哥哥有着一样宽厚的胸膛，或许真的是哥哥，她伸手环住他，无声的泪水化作极低的呜咽。

        她再也不会过生日了。

        四年后的夏天。

        北渝高中的校门口，人群熙攘。

        学生们洋溢着笑脸，因为今天是周五，又是双周周末，他们可以放假回家了。

        他们或三五成群结对而行，或被家长开车接走。

        路远的还托着沉重的行李。

        白依然低着头，默默跟在旁边三个说笑的女生身边，偶尔低声附和几句，大多时候都选择沉默。

        她的鞋带又开了，蹲下身一边系着，一边考虑要不要打个死结算了，等她抬起头时，身旁的三个女孩已经走远，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少了一个人。

        白依然抿着唇，脸上表情平淡，似乎是早有预料，又或者是早已习惯。

        她拽紧书包，快步跑过去。

        身后有人突然嚎了一嗓子，尖锐的声音带着走调的音色，紧接着是一阵轰乱。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也不例外。

        白依然回头看向身后，似乎是什么东西倒了砸到了人。一个不留神，她与前方低头看手机的男人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

        “不好意思。”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余生歉意地看向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伸手要拽她起来。在女孩抬头的一瞬间，他愣了一下。

        白依然就着他的拉扯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白……依然？”

        女孩与四年前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脸上少了婴儿肥，略显瘦削了些，五官比起之前的小巧玲珑倒是长得更精致了。

        听到对方准确喊出自己的名字，白依然这才抬头看向他，男人的外貌几乎没怎么变，只是周身气度愈发成熟。

        她抿了抿唇，轻声喊了句，“余生哥。”

        “你还记得我呢。”余生露出淡淡的笑意，面怀关切地问，“摔疼了么？”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

        女孩的面容平淡，双眼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动人，余生心道他懂，青春期嘛，这个年纪的学生有变化也正常。

        “快回家吧。”

        “余生哥再见。”

        “再见。”

        目送女孩走远，余生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内容，回身往校内走。

        高二年级主任办公室，余生倚在门旁，指节轻轻叩了两下门，嗓音懒洋洋地，“余主任，学生都走光了，您还在耕耘呢？”

        被他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余文海笑着起身，“你小子腿脚挺快啊，我刚发完消息你就赶来了。”

        余生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坐到他办公桌上，“什么时候下班？”

        “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还有个小会，估计得半小时吧，回来请你吃饭。”

        “得嘞，忙您的去吧。”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这是他大伯，目前是高二年级主任，即将升入高三，他上学的那会儿可没少挨他揍。

        余生在他不大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学校前几年大修了一次，装潢结构都改了不少，他都快不认得自己的母校了。

        余光瞥见桌上的一沓资料，余生将它拿起来，“成绩单？”

        这玩意还真是令人怀念。

        厚厚的一沓成绩，是整个高二学年，各学科分类所有学生的成绩汇总，包括各种月考，周考，测验。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碰到的女孩，算算时间，她应该也有17了吧，正好念高二。

        只是不知道她选了哪类分科。

        不过，他记得小姑娘的成绩好像挺好的，她哥在时老跟他们吹嘘自己家里除他以外又多了一个天才。

        眼里闪过晦涩，余生笑着摇摇头，不管选择哪类，小姑娘的名次应该不会太靠后。

        她哥那时候选的是大理，她可能也一样，心念微动，余生将大理班的最新成绩单抽出来，扫了眼第一页，没看到。

        他翻开第二篇，还是没看到。

        余生挑了下眉，难道猜错了？

        她没选这个？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翻开第三页，也是倒数第二页，本以为不可能，结果，真的被他找到了那个名字，白依然。

        他皱了皱眉，怎么落后这么多。

        视线落在她的总成绩上，高二都要结束了，成绩居然才四百出头，虽然高中课程是难吧，但以她以前的智商水平不应该啊。

        这小姑娘难道填错了选科表？有偏科？

        好奇地看了眼一旁的各科分数，片刻后，他沉默了。

        还真是势均力敌，都不好。

        她哥若是还在，他一定狠狠嘲笑他一下，让她没事总炫妹。

        余文海回来时，余生窝在椅子上已经眯了一觉。

        “突然又来了点事。”余文海有些歉意地说。

        “知道您忙，大主任。”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走吧，狠狠砸你一顿。”

        两人去了学校附近的餐馆，因为余生这次来就是租房子的，大伯正好有个朋友的房要出租，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他就顺道来看看。

        公司要将他调到北渝这边的分部工作，他不愿住爷爷奶奶那，一是远，二是大伯一家跟爷爷奶奶住一起，他去不太方便。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餐馆的人不算很多，两人就近坐到窗边，服务员拿着菜单和打单机过来。

        “二位需要点什么？”

        乍一听到熟悉的音色，余生以为听错了，他抬头看向服务生，不是别人，正是白依然。

        “你在这里打工？”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孩。

        白依然在他们进来时就已经看见他了，尤其是他身边的余文海，看得非常清楚，只是其他人都在忙，只能她硬着头皮去。

        “你认识？”余文海看着二人，向余生问。不怪他不认识，高二年组那么多学生，他一个教导主任，也不教课，能记住的要么是品学兼优的，要么就是调皮捣蛋，经常上房揭瓦的学生。

        见她表情略显紧张，时不时瞟一眼余文海，余生笑了笑，“一朋友。”

        “啊。”

        三人没再有什么交流，点完菜，白依然感激地朝余生点点头，夹着菜单匆匆离开。

        这顿饭似乎吃得异常缓慢，搞得白依然都不敢出现在大堂内，来客人也不敢去招待，能躲就躲。

        终于等到二人结账离开，她才狠狠松了口气。

        虽然没犯什么事，但对老师总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从前学习好时是，现在学习不好了也是。

        餐馆老板娘对白依然很照顾，平时虽然来的少，但只要她过来，总能给她留个空位，工资也是日结。

        晚饭后，领到今天的工钱，白依然心满意足地塞进书包里，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下班了。

        大门被客人推开，白依然起身过来，“欢迎光临，一共几位……”

        余生插兜看着女孩，尾音被她咽了回去。

        他怎么又来了？

        不过，这次倒是他一个人，白依然心里稍稍放松些，将余生引到座位上。

        “要点点什么？”

        “来一份拉面吧。”

        “好的，一份拉面，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

        “好的，还有别的吗？”

        “你吃饭了吗？”

        白依然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点头。

        余生哦了一声，随后道：“没有了。”

        “……请稍等。”

        面上了后，白依然转身去招呼其他桌，在她送走了第二桌客人后，回身，余生的面还没吃完。

        也不知他这吃饭速度是怎么练成的，快一个小时了，面汤怕是都凉了。

        余生吃好后，也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偶尔路过他身边，他还会同她说几句话，“打工多久了？”

        “一年多。”

        “每次放假都来？”

        “嗯。”

        白依然将桌子收拾干净，女孩看起来虽然有些瘦弱，但干起活来手脚十分麻利，显然已经练过很久了。

        “什么时候下班？”

        白依然看了他一眼，低眉道，“九点。”

        “然后呢？怎么回去？”

        “坐公交，或者骑自行车。”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只是心里暗自腹诽，这人问题怎么这么多，她倒不是嫌烦，只是习惯了沉默。

        男人点点头，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再多说话。

        九点整，白依然回了后间更衣室换衣服，片刻后出来，见男人也将之前拿着的兜子整理好，起身朝他这边走。

        “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走。”她下意识拒绝。

        却收到他略带危险的眼神，“你一个小女孩大半夜自己走？”

        “……我以前也是自己走。”她理所当然地说。

        “那是以前，我在这里，还让你一个人走？”

        白依然抿了抿唇，不回话。

        瞥了一眼她紧绷的小脸，嘴角扬了扬，他俯身看向她，嗓音染着沙哑的笑意，“你要是不走，那我哪天见到你们主任可要跟他好好介绍一下你了。”

        白依然：……

        有些懊恼地瞟了他一眼，她垂着眸跟在他后面出去，上了车。

        “为什么打工？”余生边开车边问，“你家条件不是挺不错的吗？”

        “无聊。”

        “什么？”

        “太无聊了，所以找点事情做。”女孩低声解释，话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无聊得话，怎么不找同学出去玩？”

        “……”

        “嗯？”

        她轻皱了下细眉，“懒得应付。”

        “……”

        车子开到她家门前，复式的三层小楼除了被风雨摧残得有些旧了外，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你家里……没人？”房子里黑漆漆的，一点灯光也没有，余生望着她问。

        女孩的表情十分平淡，语气也没什么涟漪，“可能睡了。”

        “……”

        她这么晚还不回家，她妈妈都不担心一下吗？

        白依然下了车，向他礼貌地道谢后，转身回到家中。

        她摸黑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屋内清冷得好似没人住过一般。

        见二楼亮起灯光，确定她无事，余生启动车子离开。

        一路灯火通明，车子缓慢驶进另一个小区，下了车，余生动作一停，他总觉得，小姑娘有些奇怪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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