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上篇·蓝池临别

第四章．天上篇·蓝池临别

        神行过处，风满呼啸。

        下界已春寒料峭，应是下了雨，湿润的空气让天界云层稀薄。只稀稀少少勾勒些云初有的模样。

        朦朦胧胧，离离散散，轻起飘飞，隐没于尘。

        罥烟一般。

        说不出的水墨浓淡，雾霭苍茫，烟波浩渺。

        他在路上对它说的话，还是留在脑海里。“小家伙……”

        上神带着它行了千里万里，渐渐，落日沉沉，云鱼竟觉得越来越寒。

        无声的，他言语不多，一片缟素。

        他的袖中，依旧是浸透着绿浪拂来的芳香。却让云鱼觉得遥远，隔了千重万重山。

        在它没有遇见他的千年万年里，他便是这样的么，无声的行到每一处，落定，看世间变迁，却是遗世独立的。

        他笑过几次，有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言语冷峻，还是一直都是舒展的姿态，不羁却美好。

        他与其他的生物也这样交流么，他也带他们看过绿原么？他也会一一把他们送回么？

        可是，在云鱼自出生的记忆里，无论何事，他都是第一个啊。

        它撞见的那张脸，他带它乘船，抬起头他睫毛上的露水，还有，他救了它—在它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风好大……却不同平时，云鱼异常的清醒，不想从他的袖中离开，不想，一点也不想。

        轻盈的心，慢慢的沉下来。彼时同他看那绿原时，欣喜竟如同熊熊火焰燃烧，而此刻，却是，坐在千年的冰窖里，仿若慢慢要寂灭。

        千山鸟飞绝的安静与寂寥，无不过如此吧。

        原来，情感这个东西，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不同。

        近了的，是那片黄褐晕染，银装抖落的满庭芳。乌卿格飞得太安静了，直至抵达蓝池，满庭芳还是兀自的将花与叶回旋入树。

        云鱼摆了摆，这下所有的花与叶才凝在半空。

        “出来吧，小鱼儿。”乌卿格的声音还是那样不轻不重，气息长远。

        云鱼探出了小脑袋，但是，就是那样子，迟迟不肯从袖袍里出来。

        他轻轻的将它用灵气护住，捧出。趴下来，欲将它送回池水里。

        云鱼一溜烟又钻了回去。

        “小鱼儿，那日，是我见你灵力散尽，即将烟消云散，想也是上天的一个灵物，着实不忍，便私自将你携于袖中，竟玩性大发，便带你多玩了几日。”他言语温柔。眉间却是化不开的思绪。

        “但你终究是属于这池水的生灵，我虽护了你几日，但你也应该在天地中找寻自己的一片世界，来或去，一切都是自然。”

        他又将它从袖中捧出。是不想让它再调皮下去了。

        乌卿格，也是时候，做回无欲无求，无伤的上神了。他便要送它入水。见它迟迟停留，便用了真气强行推它入水。

        云鱼……滑入水中……

        一阵阵的惊愕……

        它看见了他的眼，刹那凝眸。深深的望着沉入池底的它。

        池水清澈得依旧可以看到上神背后的天空，胭脂红。浓郁哀思，残阳泣血。

        不知道是心绪太过于波动，还是这入水的声音过大，浮在半空的满庭芳的花与叶，竟然微微颤抖，云鱼在重重叠叠的满庭芳的视野中，寻见那银白的树尖，花白如雪，一束一束往它寻不见的深处蔓延，这景致，竟以它前所未觉的生动起来。一束一束的满庭芳白尖，在铃花的乐声中，谱出霞光微澜的苍茫的挽歌。

        云鱼往池底坠落下去。灵魂沉入万壑之中，簌簌花叶在空中回旋。

        身子的记忆却在艳红的光的照影下立于水面，久久回不了神来。

        或许，他们，从此山水不相逢，时光倒流转成空。

        所谓是，在于濯浊之外，蝉蜕去拖累。终于，在这，临别了。

        他曾经以如此倾世的容颜给了它一片晴天，在光芒四射里，它见过了世间的神奇。那些好奇，快乐，依恋，嬉戏，陪伴的日子像是傍晚慢慢升腾起来的满庭芳的花叶，那么轻那么轻。却突然，砰然掉落，成为碎片。而且，连碎片的影都无法找到，世界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乌卿格没有情绪，转身离开。却是一步一步，缓缓的，离蓝池越来越远。终究是空了这斑斓行路，醉霞艳艳几度红。

        是夜，池水瑟瑟，清波不减。

        他抬起头看了看一树一树渐至远处的满庭芳，竟觉得有前所未有的美。美得有些不忍，有些留恋。

        突然地，池水一声一声的响起“哗”，就如同当日云鱼从水中蹦出的声音一样。他知道，它跟随他的日子，他早已护它周全，输给它灵力，让它成长，它不再是那个一出水就会消散无影的初生的小鱼儿了。但是，为什么，它执意如此。

        它努力的，想看到他，即使一定会看不见，但是，它就是想看到他。它不想再等待下去了，它不要那些看着满庭芳落下又升起的寂寂落落的日子，不要望着天空一色又一色涌来又消下去。它只是要跟着他。

        每一次腾跃，心脏就会更加疼痛。“请你，不要放弃我。”

        这些疼痛，都是云鱼从心脏深处蔓延出来的，对乌卿格的不舍。

        他停住了……

        时间，都没了声音……万物定格。

        没有，他并没有转过头，他快要消失在那一树树的满庭芳之中了。云鱼情绪忙乱的不知所措。乌卿格，那么，久久的站立。

        她还是一次一次的腾跃，想跳得再高一点，或许，就能更清晰的看到他了。

        铃花的木琴声真是好听。她的那一个腾跃，竟撞到了铃花上，那么高的满庭芳啊，估计是期盼太大了吧，竟可以使出这么大的力来。“不对不对！”，云鱼惊觉它这次并没有回到池水中，而是，从撞到铃花那处直直的飞起来，飞到满庭芳的上空，看到满满的一片银白，万千铃花晃动，蓝池那一方水就这样渐渐离自己远去。而自己目光不移的身影，却离自己越来越近，清远高雅，月华笼罩，散了一地清辉。乌卿格的背影，在月光中影影绰绰，如梦似幻。他伸出手来，接住飞来的云鱼。云鱼在那温热的掌中，看到那清奇的骨节，芊芊玉手，润泽温煦。映着月光的手指，璧玉般的莹亮，那是何等的秀美。铃花的悦音一层一层袭来。

        “小鱼儿，你这般固执，还是待在本神身边好了。”他就那样清清浅浅的笑着，月色将一切变得朦胧，真真假假，竟不能分辨。

        他携着它，在月下踏着云飞着。高山，溪水，汪洋，峡关，都被这月光轻覆。连满庭芳的那片灵土，都揉进了碎碎的月光。

        那场风月，缭乱了云鱼往后的每一个梦。荡漾在她脑海的，是天边染成的天水碧色。它在他的袖口中，闭上眼睛，轻嗅每一丝绿原和神本尊的气息，内心起伏，升入云端坠入谷底。他却是极其温柔的，温柔的飞行。还是那般无声的，但，连云儿过来，都带着丝丝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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