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

        “第二个！”

        “第三个！”

        ……

        “又一个！”

        初秋下午的阳光，舒爽灿烂，未国都城未水城郊一里处，东西宽近百丈，南北长百丈有余的蹴鞠场，今日座无虚席，欢呼声此起彼伏。未、易、楚、南、吴、晋六国三年一度的蹴鞠联合赛决赛正在激烈进行中。

        言域不知疲惫地奔跑着，拐球、蹑球、搭球、蹬球、捻球，行云流水般完成一次次的射门，他没有去倾听看台上观众潮水般的喝彩，每完成一次进球后，他会停下来，微笑看向蹴鞠场西南角的方向。

        她一定在哪里，一定在，这是她和他等了三年的胜利。

        “九比零！”

        “辛王殿下威武！”

        未国万岁！

        胜利属于未国！

        ……

        终场哨声响起，观看群众爆发出响彻云霄震耳发聩的欢呼声。

        队友们笑容满面嘴里喊着祝福的话语向言域涌过来，想要向归来的蹴鞠之王表示祝贺。

        言域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向一直在关注的蹴鞠场西南角飞奔而去。

        “恭喜辛王殿下，贺喜辛王殿下。辛王殿下立此大功，陛下宣殿下入宫受赏。”未帝贴身大太监邢为简满面春风与言域相向而来，人未到声先到。

        “让开。”言域推开邢为简，继续往西南角疾奔。

        “殿、殿下。”纵使是服伺帝王十几年的老太监，见过些世面和风浪，但还是第一次面对皇子对帝王的封赏说让开的情形。邢为简跺了跺脚，只好跟着追过去。

        还有十丈的距离，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她对我今天的表现满意吗？第一句话跟她说什么比较好？

        言域边跑边思索着，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马上就要从嗓子眼掉落出来。

        “你不能从这里走，这里是男子通道。”

        “没看到那边的女子通道堵死了吗？这又没人，为何不能走！”

        言域为她专门设置的封闭看台门口，负责看护的宋潭星正在与一个身着浅红色襦裙的圆脸女子争吵。

        蹴鞠场看台分男宾和女宾区，女宾只能走规定的女子通道。女子通道较为狭窄，且女子退场时行走较慢，导致圆脸女子迟迟没能走下看台，刚好旁边的男子通道行走的人不多，圆脸女子便想从男子通道走下看台，因此与守在男子通道的宋潭星起了冲突。

        “女子只能走女子通道，不能走男子通道，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

        “平时我是知道的，但今天辛王殿下大胜，所以我今天不知道。”

        “辛王殿下大胜跟你走男子通道有关系？！”宋潭星觉得这理由简直莫名其妙。

        “我觉得有关系。”圆脸女子双手叉腰，显然觉得此理由简直天经地义。

        “你、你、你，殿下，你看她。”见到言域冲过来，宋潭星想搬救兵。

        言域把寻求帮助的宋潭星推到一旁，冲入看台。

        言域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

        看台里空空如也，了无一人。

        她没来？

        “殿下，”宋潭星跑了进来。

        “人呢？”言域一把抓住宋潭星的领口，问道。

        “不、不知道，我没看到有人进出。”

        “不可能。她不可能没来。”

        言域松开宋潭星，开始在封闭的看台里搜索她的痕迹，很快便看到在茶几上放着的一个大约十几斤翠绿翠绿的大西瓜。

        “她来了。”笑容重新爬上言域的嘴角。

        “殿下，陛下还在等您了。”邢为简终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说道。

        “她应该还没走远。叫上所有人，马上去找。”言域没理会邢为简，抱着西瓜乐开了怀，冲宋潭星喊道。

        “找找找。”宋潭星满口应承着飞奔出去，片刻又折返回来。“殿下，那姑娘圆脸尖脸，高矮胖瘦如何？我们总得知道才好找啊。”

        “我要知道还让你去找？”言域丢给一个白眼，想了想，“你让所有人集中在看台最高处，大声喊‘芋头今晚很想见西瓜，芋头今晚在看台等西瓜，不见不散。’”

        “啊？”宋潭星目瞪口呆。

        这番约见的暗语土的天怒人怨，实在不应该出自尊贵的皇子。

        “啊什么！去办！”言域在宋潭星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未、易、楚、南、吴、晋六国互为邻居，六国风土人情历史文化互不相同、所喜所好也各有侧重，但唯独同时对一样运动情有独钟。那便是，蹴鞠。在六国，流行一句话，六国人民每日只干三件事，用膳、歇息、和蹴鞠。蹴鞠是六国文化和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纵观六国的史书，关于蹴鞠的历史典故数不胜数。蹴鞠和科举，并列为六国年轻人出人头地的两大途径。是学而优则仕还是蹴而优则仕，是想要进入六国国家上层社会的底层年轻人面临的选择。每隔三年，六国会联合举行一场蹴鞠比赛，各国均安排一支代表队参赛，能在比赛中夺冠，是展现各国综合国力的一个体现甚至是一种炫耀，因此，六国对三年一度的蹴鞠比赛十分重视。六国共同出资，以纯金打造，高度约为两尺，造型为栩栩如生麒麟的冠军奖杯，当年获得冠军的国家可以拥有麒麟奖杯三年，在三年后，将奖杯转交给获得冠军的国家。能够在有生之年，亲手举起麒麟杯，是所有蹴鞠男儿的梦想。百年来，麒麟杯在六国中间来回传递，已成为六国友谊的象征。未国六国之中综合国力排名第二，但蹴鞠百年排名第六，未国人民深以为憾。直到三年前，未国腾空而出一名蹴鞠天才言域。刚满二十岁六皇子言域，凭借自己的蹴鞠天赋，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将未国第一次送进蹴鞠决赛。未国举国沸腾，对六皇子寄予厚望。决赛那天，未国万城空巷，未国人民拼命往赛场挤，挤不进赛场，便往赛场周围挤，只为第一时间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六皇子带给百年未国蹴鞠史上第一次的胜利。

        在那个未国万众瞩目的夜晚，未国人民没有等来六皇子的胜利。等来的是，在之前比赛中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突破对方防线的六皇子，在决赛中双眼茫然神情呆滞如同梦游一般游走在赛场上。

        六皇子虽然失去战斗力，但易国防守球员并没有因此对他变得友善，在一次针对梦游皇子的防守中，一名易国球员踢断了言域驾驭蹴鞠的右腿。

        太医会诊、民间神医论断，结论只有一个，六皇子言域再也不可能重返蹴鞠赛场。

        成立了一百年的未国失去了胜利，而二十岁六皇子失去了他的右腿。

        六皇子是以多夺目的方式出现在六国人民面前，便以多么黯然的方式消失在六国人民面前。

        二十岁的六皇子言域，在未国人民创造辉煌走向巅峰的期盼中，跌落了神坛。

        三年来，蹴鞠运动依然在未国如火如荼发展中，只是再无六皇子的身影。很多时候，崇拜和遗忘一个英雄，都在一瞬间。

        没有人会想到，三年后，当年伤痕累累离去的天才蹴鞠皇子又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是怎么重新闪耀。未国人民只知道，他们等到了三年前没有等到的胜利，百年的胜利。

        胜利的喜悦淹没了未国人民，烟花从都城未水城街头巷尾奔向天空绽放，炮竹声在家家户户门前响起，欢笑声在每一寸土地上荡漾……未国人民太渴望这场胜利了，百年未国，太需要这一场胜利了。

        今夜，未国无眠。

        “她没来。”

        东方吐白，清晨柔亮的阳光照射在二十三岁年轻的脸庞上，辛王殿下棱角分明的俊秀脸庞在今日的阳光下不再炫目，如山间清泉般明亮的双眸，失去往日的光芒。

        尊贵的辛王殿下抱着大西瓜在看台最高处等了一夜，没有等到想见的人，只等来了满脸落寞。

        未水城的居民，用一个夜晚的狂欢去欢庆胜利，去歌颂创造奇迹的辛王殿下。

        但在辛王殿下的蹴鞠场里，没有欢笑、没有好酒、没有高歌……只有落寞、一脸的落寞、一地的落寞。

        在这样激动人心的夜晚，他们心目中的神抱着一个翠绿的大西瓜，吹了一晚上的夜风，喊着要跟芋头相会，并因为不能实现相会而落寞。

        没有人会相信，没有人敢相信，取得如此不可思议胜利的辛王殿下，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庆祝自己的胜利归来。

        迟到的胜利、迟到的荣耀、迟来的对自己的证明……所有的喜悦所有的荣光在等不来他要见的人面前毫无意义。

        “殿、殿下，”吹了一夜西北风的邢为简冻得牙齿有点发颤，“陛下宣您进宫受赏。”

        “她没来。”言域置若罔闻，只是呆滞地重复着。

        “殿下似乎在找人？”邢为简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个主意，“殿下一人寻人未免有些势单力薄，何不向陛下请求帮助，想必可以事半功倍，早日寻到殿下要寻之人。”

        “进宫。”言域猛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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