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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秦员外的府邸,位于蔗州城西北。府邸占地面积广阔,建筑风格别致,亭台楼榭精致,十步一景百步一湖,处处透着富贵奢华的气息,不输未水城朝廷高官的府邸。

        “秦员外的田地长不长金子不好说,但这府邸,长的可是实打实的金子。”即使见过皇宫的富丽堂皇,蒋溪也被秦员外的府邸震撼道了。

        “围起来,给我往死里打。”进了秦府,原本元气大伤的大汉瞬间满血复活,命令秦府护院将言域和蒋溪团团围住,一开口就是要两人的命。

        秦府护院手执刀枪棍剑直扑两人,下手毫不留情直奔要害。

        蒋溪怒了。

        一个府邸的护院,没问缘由不问究竟,只因为一句简单的命令,便要将两个陌生人置于死地。由此可见,秦府平时嚣张跋扈草菅人命早已是家常便饭。如此作为简直是恶贯满盈。

        言域与蒋溪相识时间不长。

        他见过有几分与他相似的恶趣味的铁先生、见过沉着冷静揭开棉花姑娘选拔被破坏原因的铁先生、见过‘凑巧’一步步让李功远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的铁先生,但他从未见过神情冷峻、出手如风、招招制敌的铁先生。

        言域目瞪口呆看着蒋溪以迅雷之势,快狠准将一干护院放倒在地。

        如果说,言域之前的出手,只是让几个彪形大汉得在床上躺一阵子的话,那么蒋溪现在的出手,得让这些护院在床上躺上好一阵子。

        “人命关天,为非作歹也要有底线,方不失成为一个人。”

        蒋溪冷酷严峻看着倒地哀嚎的护院,一字一句说道。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秦府放肆。”一个身材矮胖,脸型宽胖的中年男子,横眉怒目出现在走廊处。

        “当今圣上第六子,辛王殿下言域,可以在你这小小秦府放肆吗?”蒋溪转过头,直面中年男子,字字铿锵。

        啪啪,蹴鞠落地的声音。

        “爹,那真的是辛王殿下。”中年男子身旁一个捧着蹴鞠的少年,喃喃说道。

        “辛王殿下言域莅临,秦员外不仅没有接驾,反而安排护院诛杀,是何居心?”蒋溪缓缓走向秦员外,“我朝律法,诛杀皇子者,诛九族。秦员外,是想以身试法吗?”

        “殿下饶命。”秦员外矮胖的身子一下子瘫倒在地。

        苏贺年和苏净秋赶到秦府的时候,看到一地哀嚎的护院,满府战战兢兢的下人,如泥巴一样瘫倒在地的秦员外,极端愤怒的蒋溪,以及似乎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惊,不知所措的辛王殿下。

        “言公子,这是?”女子的直觉告诉苏净秋,现在不适合向蒋溪发问,便把疑惑抛给言域。

        “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姑娘,听说秦员外逼迫她们一家租田地,便想来替她讨个公道。”言域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来秦府的目的。

        “我退租我退租,我把所有土地无偿租给农户。辛王殿下明鉴,小的就是借十个胆子,也不敢诛杀您。”秦员外爬过去想抱住言域的大腿,被言域躲开,又快速转移方向奔向苏贺年,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苏贺年来不及躲开的右腿,“苏大人您帮我向殿下解释解释,秦某真的没有想诛杀殿下。”

        “诛、诛杀辛王殿下?!”苏贺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的重大信息震惊了。

        “辛王殿下心系子民,路遇富家姐弟被秦员外的护院逼迫高价租用田地,想来秦府替富家讨个公道。一进门,便被秦府护院团团围住,下令诛杀。”蒋溪面无表情,一五一十讲诉事情的经过,“请苏大人将此事奏报陛下,等候陛下的指示。”

        “苏某必定遵先生意思,将此事奏报陛下。”涉及到诛杀皇子,兹事体大,苏贺年本就不敢擅自做主,必须上报等候圣裁。

        “剩下的事情就麻烦苏大人了。”蒋溪说完,心神悲沮走出秦府。

        言域与苏净秋对视一眼,均察觉蒋溪神情有恙,连忙跟上。

        秦府门前,站着不少苏贺年和苏净秋带来的衙役和看热闹的百姓,其中就有富家姐弟。

        “公子,您没事吧。”富家少女看到蒋溪平安无事走了出去,笑颜逐开迎上去说道。

        “我没事,姑娘放心,秦员外不会逼你们租田地了。”蒋溪对少女挤出一丝笑意,宽慰道。

        “多谢公子。”压在心头的噩梦终于消散,少女对蒋溪感激不已,“奴家富钿,可否斗胆请公子今晚到府上用膳,以感谢公子的相助之恩?”

        “好啊好啊。”蒋溪还没回话,言域便抢着回道。

        富钿没有理会言域,依然将目光聚集在蒋溪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好,麻烦富姑娘了。”蒋溪没有拒绝邀请。

        “奴家今晚在府里静候公子大驾光临。”富钿快速说完,又飞快拉着富西跑了。

        蒋溪失魂落魄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一路无言走回客栈。言域和苏净秋默默无语跟在身后,也回到了客栈。

        “铁某狐假虎威,未经许可借用殿下的名义,请殿下责罚。”刚回到房间,蒋溪便向言域跪下。

        “那个秦员外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先生的做法极好,何来责罚。”言域连忙将蒋溪扶起。

        “谢殿下。”蒋溪站起身,“殿下,铁某有些疲累,想早些歇息。”

        “好,先生早些歇息。”言域和苏净秋连忙起身告辞。

        蒋溪点点头,没有起身相送,而是看向窗外。

        “先生这是怎么了?”走出门外,苏净秋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虽然全程目睹蒋溪的愤怒、悲沮、失魂落魄,但言域并没有明白其中的缘由。

        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不身在其中,永远无法懂得其中之人的悲与痛。

        辛王殿下生长在云端,苏净秋高堂尚在,他们自然都无法理解蒋溪在面对秦府护院对陌生人性命生杀予夺时的愤怒和沮丧。

        生在在泥土里的人们,比任何人都需要阳光。对于云端里的人们,阳光是生活的调味剂,可有可无。对于泥土里的人们,阳光是生存的基础,不可缺少。如果某日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云端里的人们可以饮酒品茶,而泥土里的人们,只能相拥而泣,期待阳光快点来临。

        辛王殿下和苏净秋之所以无法理解蒋溪的愤怒,是因为他们从前不是那些被他人随意生杀予夺的‘陌生人’,以后更不会是。而蒋溪,曾经是。童年的悲痛汹涌如潮水。她用了十年的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来确保自己未来不再是。可遇见富家姐弟后,她才沮丧地发现,泥土依然卑微存在着,随随便便被他人踩在脚下,等着阳光普照。

        自己十年的努力只让自己脱离苦海,却没能帮助到更多人,这样的认知,让她很沮丧。

        富家虽姓富,但家境却与富无关。

        一间处处修修补补,早应拆了重建的民宅,一张桌面凹凸不平的餐桌,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椅子,便是富府的全部。

        为了迎接蒋溪一行的到来,屋里显然被精心打扫过。房屋的一尘不染,更加凸显了富府的家徒四壁。

        蒋溪默默查看,越发觉得酸楚。

        一道鱼头豆腐汤、一道清炒时蔬、一盘凉拌木耳、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白萝卜炖牛腩、半只烤鸭,蒋府日常的食谱,却是富府能提供的最好待客佳肴。

        “粗茶淡饭,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富钿请蒋溪一行入座,双手在衣服上来回搓着,担心自己待客不周。

        “饭菜闻着很香,尝起来想必更香。”蒋溪边说边夹了一片木耳品尝,“嗯,酸辣可口,还透着香油的清香,富姑娘好厨艺。”

        “公子不嫌弃就好。”富钿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富姑娘是蔗州人氏?”蒋溪给富钿盛了一碗鱼汤,问道。

        “是的,奴家世代都居住在蔗州,没去过其他地方。”富钿受宠若惊接过鱼汤,回道。

        “没去过未水城?”辛王殿下迫不及待发问。

        “没有,未水路途遥远,奴家家境贫寒,何来盘缠远游。”虽然辛王殿下之前的‘深情款款’让富钿有些心惊胆战,但因为是蒋溪的朋友,富钿还是认真回答道。

        “真的没去过吗?”辛王殿下不到乌江不尽头,再次追问。

        “长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不好,一向很少出门,更别说远行去未水那么远的地方。”富西虽然对辛王殿下的追问不解,但对当日辛王殿下的拔靴相救心怀感激,耐心解释道。

        “没去过未水,那就不是西瓜。”言域大失所望,喃喃自语。

        “长姐知道公子喜欢吃西瓜,特地买了一个大西瓜,一会用完晚膳后可以吃,公子不要着急。”少年把言域的大失所望理解为没能吃上西瓜,连忙安慰道。

        少年的善解人意让蒋溪莞尔而笑。

        蒋溪将烤鸭腿夹到少年碗里,以资奖励。

        “姑娘家里有几口人?”

        “家父几年前去世,家母去年因病去世,现在只剩下我和富西相依为命。”谈到家境,富钿黯然伤神。

        “姑娘现在以何为业?”蒋溪唏嘘,接着问道。

        “在裁缝铺缝制衣裳。”

        “长姐的手艺可棒了,不少人指定让长姐缝制衣裳。”富西从啃烤鸭腿中抬起头,插嘴说道,显然很为富钿的手艺骄傲。

        “这还得感谢苏大人和苏姑娘,如果不是他们免费教授,我也没有办法学会缝制衣裳的手艺。”富钿笑着向苏净秋致谢。

        “富姑娘客气了。”苏净秋微微一笑,道。

        “既然姑娘以缝制衣裳为业,令弟年纪尚幼,应该不需要租用田地,为何秦员外还强迫你们租用田地?”蒋溪困惑问道。

        “家父在世之时,曾租种过亲员外的田地。家父过世之后,便不在续租了。这两年,秦员外的田地租不出去,又开始逼我们续租。”富钿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那么贵的租金,租地出去才怪。”蒋溪吐槽到。

        “秦员外的田地租不出去,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贵。”富钿接着道。

        “那还能因为什么原因?”蒋溪奇道。

        富钿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苏净秋。

        “因为大家有自己的田地可以种。”一旁的富西心直口快说道。

        “在蔗州,每个耕农都有自己的田地?”蒋溪讶然。

        田地是稀有的珍贵资源,未国对田地的管控极为严格。田地都是掌控在朝廷手里,由朝廷对土地进行划分,耕农再向土地的拥有者租种田地。从未听说,未国的耕农拥有自己的田地。

        “在蔗州,耕农并没有拥有自己的田地,但是可以耕种自己的田地。”沉吟半响的苏净秋似乎鼓起极大的勇气,缓缓说道。

        蒋溪将目光转移到苏净秋身上,等着她把话说完。

        “这事即使净秋不说,以先生明察秋毫的能力,也早晚会知道,不如由净秋告知先生更好。”苏净秋坦然迎上蒋溪的目光,“在蔗州以及蔗州周边,有许多无主的荒山荒地。但以往,无地的耕农,却只能租种向秦员外之人的田地。过高的租金,让很多耕农辛苦劳作一年,不仅没能养活一家老小,反而让他们背上一笔巨债。父亲和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民不聊生的景象,于是想到一个办法。耕农们可以自己到荒山荒地上开荒耕种,但每户只能开耕一亩地,且这亩田地耕农只有使用权,但是没有所有权。开荒出来的田地依然属于朝廷,耕农只能耕种,不可出租出售。耕种所得除去交付朝廷田赋之外有剩余,可以自己所有。”

        “净秋,你们这样做,很容易被理解成私自瓜分国家田地,这是人头落地的大罪。”蒋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情铁青。

        “父亲和我何曾不明白这个道理。”苏净秋苦笑,“可是大人,正是这样一个人头落地之策,让蔗州许许多多百姓因此能吃上一碗热饭,露出一个笑容。父亲和净秋即使真因此人头落地,也值了。”

        一心为民,不计个人得失,不求回报,为了民生不再多艰,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父母官,方真是彰显着父母官的本色和本意。

        蒋溪对苏家父女肃然起敬。

        “先生,您帮帮苏大人和苏姑娘吧。他们是好人,他们就是蔗州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有了他们,蔗州百姓才不再挨饿受冻。”富钿请求道。

        “田地是国策,不是铁某一人能改变。但是请净秋和富姑娘放心,铁某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此事美好的初心有一个好的结果。”蒋溪向苏净秋和富钿做出承诺,也是给自己立下决心。

        让善者有善终,恶人有恶报,一直是铁刚强不断努力的初心和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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