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小福子边布菜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地瞧。

        他打小跟在皇上身边，虽说自家主子向来喜怒无常，但如今这盘红油耳丝他夹了五遍还在夹，且夹一次嘴角的笑意就深一层，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皇上怀里揣的是个啥啊？这不是后厨牲口圈里跑出来的猪崽子吗！

        久居深宫他也练就了看人脸色的本事，于是立刻心思活络地展开联想。

        鸡会下蛋，狗能看家，驴子拉磨，老牛耕田，那猪呢？

        猪啊，猪浑身是宝，温敦憨厚。

        皇上的意思，是觉得前朝尔虞我诈，没有忠厚老实之臣？

        一定是这样！

        小福子右手握拳击向左掌，待用完膳后立刻匐身在地大呼道：“皇上！奴才三岁死了爹，五岁没了娘，六岁被姨母卖进宫，头几年奴才嘴笨干活又蠢，管事公公嫌弃我，同乡也欺负我，夏天在我寝衣上洒辣椒粉，冬天推我下湖泡大澡，奴才一手冻疮，都是跟了皇上才得好的呀！奴才这么多年，受的是天家恩惠，依仗的是天子福泽，奴才愿一生追随皇上，鞠躬尽瘁，绝无二心！”

        这番突如其来的“表忠心”搞得小皇帝很莫名，他瞟了眼怀里的猪，冷哼一声：“你下去吧，没事别老瞎研究。”

        小福子抹着泪退了出去。

        小皇帝抬腿跳下玉凳，刚迈两步就觉得不对，手伸向领口一摸，竟湿得透透的。

        自己什么时候添了流口水的毛病？

        怀里的猪不安分地扭着身子，葡萄般的圆眼隔着水汽直望向他。

        小皇帝揪着它脖颈上的肉将它提起，一脸嫌恶：“哭什么，没吃饱？”

        它低下猪头很难过的样子：“那小太监的身世也太可怜了！师尊总说咱们的使命是普度苍生，但若众生个个都这么惨，我要度到什么时候才度得完啊……”

        小皇帝挑挑眉，对它悲悯之心不屑一顾。

        “惨？这就叫惨了？”

        他人矮力气小，拎它拎得累了，便换上左手，将它斜斜挂在腰侧，迈出殿外。

        “朕未满百天，生母孝佳皇后就因产后风病逝。不足三月，先皇便册了如今这位太后，把朕交由她抚养。朕四岁失足落水，五岁食物中毒，六岁染上时疫，七岁遇刺重伤，八岁，呵，如此朕还活到了八岁。八岁那年，先皇不治身亡，太后膝下无儿，朕身为嫡子被推上皇位，自此十年，便一直是这般幼年模样。而今前朝被太后把控，后宫又无体己之人，宫里宫外风言风语，说朕不详，嘲笑朕是无德无能的三寸丁，朕只得捂住耳朵，全当自己聋了。”

        小皇帝闲步在御花园，任晨露打湿肩带。稚嫩童声，一字一句，说着扎人戳心之言。

        “如此，算不算得惨？”

        它此刻被他以挎菜篮子的姿势挎在腰间，在一片花团锦簇雾锁云笼中努力研究他的表情。

        这小皇帝好胜心也太强了吧！它不过可怜那小太监一句，这也要比？

        “是是是，你最惨，待我飞升那日定求师尊给你砍块板立个匾，上书‘天下第一可怜人’，行不行？”

        阳光透过云层折向釉质饱满的绿叶，小皇帝在一团雾气中顿了步子，语调无波无澜：“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么。”

        它好奇地梗着脖子：“为啥啊？”

        他笼在光晕里的面孔像水花般看不真切，葱葱食指微曲，在它脑门一弹，而后，“咻～”的一声，御花园上空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它在“难道这就是飞升的感觉”中沿着轨道重重扑向落点。

        他在一株开得炫目的木芙蓉旁蹲下，脸上挂着比花还灿烂几分的笑意与它平视：“朕好不容易寻到这处泥潭，都说猪爱在泥里打滚，今日你便撒开了滚吧。”

        说完拍拍小手站起身，晃着两条胳膊悠哉悠哉地走了。

        身后，半晌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怒吼：

        “说谁是猪呢！说！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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