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奈鲁非(Ⅰ)
艾乐芙不见了!
小黑猫喜欢抱着睡觉的羊绒围巾冰冰凉——由于营地在一座森林的外围——摸起来还带点清晨的露气。
这说明猫至少在日出前就离开了。
伊泽尔走出帐篷,极目远眺。
整个奈鲁非平原四通八达。即使随便站在帐篷前的平地上,也能一眼望到天边,不受任何视线上的阻挡。
以艾乐芙的脚程,哪怕给足一个昼夜也绝无可能走出奈鲁非最好的猎人的视野。
但猎人遗憾地冲伊泽尔摇头。
他是个穿皮甲、身体劲瘦的年轻人,听说营地里走丢了一只会说话的猫,主动来帮伊泽尔的忙。
“其实你要找猫,倒不如跟着我的队伍今天进城。”
听了他的话,伊泽尔跟他一起掉转头,望向营地背后郁郁葱葱的森林。
那是唯一盘踞在奈鲁非平原上的参天路障。
也是一座不知何时、由何人起建、却迟迟没有封顶的城市。
——奈鲁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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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泽尔清楚地记得,他跟艾乐芙是在下午抵达的奈鲁非。
白天看得很清楚,奈鲁非是一座非常非常古怪的城市。整座城市由木头构成,房屋四面的框架已经全部搭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封顶的时候,好像一夜之间撤走了所有的施工人员,徒然在平原上留下这么一地耸立的废墟。
因此,当本应迁入奈鲁非的居民来到这里,看见的就是一片平原上突兀生长出来的树林。它们从本已死去的木材顶端生出新的枝丫,在房屋与房屋间连起蜿蜒的藤蔓,又用茂盛的杂草掩盖住分隔不同功能区的道路。
甚至有人听见了里面传来女孩子的嬉闹声。
“是树宁芙啊——”
有路过的吟游诗人认出了她们。
在诗人的咏唱中,树宁芙们是一群喜爱歌舞、美丽却害羞的精灵。但万万不要以为她们的脾气很好。这些诞生于自然的精灵,性格往往跟自然一样阴晴不定。
于是迁徙者们不敢进城,便在城外驻扎下来,天长日久形成了如今的营地。
所以“奈鲁非”这个名字在旅行者口中,其实指代的就是这块围绕森林扩张的营地,而非那座曾经得名却莫名变成森林的城市废墟。
好在树宁芙们也跟诞生她们的自然一样慷慨。
奈鲁非的居民靠山吃山,除了平时接待平原上往来的行商,另一项重要的谋生手段就是进城采集打猎。
艾乐芙对这种从没见过的、城乡颠倒形式充满了好奇,绕着伊泽尔转了好几圈,想要进城去看看。
但被守卫营地出入口的奈鲁非人拒绝了。
“首先,天马上要黑了。晚上不要进入奈鲁非。夜晚是树宁芙的活跃时间,容易发生冲撞。”
“其次,即使天亮了,也不要一个人进入奈鲁非。树宁芙中的调皮鬼最喜欢引诱落单的人类。”
“最后,即使白天有人陪同,你也最好不要进入奈鲁非。”
艾乐芙不解。
她睁圆了一对剔透的红宝石,嘴里咪咪呜呜地抗议。守卫只觉得自己节节败退。
“树宁芙喜欢一切闪亮的、漂亮的东西。物也好,人也好。”他咬着牙把视线转移到人类监护者身上,“你知道的,妖精总是随心所欲。”
“她太漂亮了。”
伊泽尔却从守卫的话里琢磨出了点别的意思:“你们丢过漂亮的孩子?”
此时,恰好一队猎手收队从城里出来,守卫冲着其中一个穿皮甲的劲瘦年轻人努努嘴:“那是我们眼力最好的猎人——坎达。”
“坎达本来有个姑姑,就是这么没的。”
再三保证自己已经知晓其中的危险,伊泽尔领着艾乐芙往休息的帐篷走。暮色深沉,小黑猫依依不舍地回头,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自草叶间飞起,勾勒出奈鲁非隐隐绰绰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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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奈鲁非是否真的有树宁芙,伊泽尔并不十分关心。作为一个流浪四海,追逐物语的旅行者,他很清楚人们有多善于把虚构的故事说得像真的。
但眼下艾乐芙不见了。
漆黑的焰色在伊泽尔的瞳仁中心激烈地跳动,奈鲁非的森林在“真视”之下一览无遗。
猎人坎达啧啧称奇:“你们旅行者总有千奇百怪的办法。这是魔法?你是个魔法师?”
“我不是魔法师。只是有双特别一点的眼睛。”
要是艾乐芙在这儿,我能从物语里借出一百种不重样的找人办法,伊泽尔心想。但焰色很快熄灭,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坎达忙问:“怎么,没找见?”
伊泽尔揉着自己恢复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奈鲁非真如传说中是树宁芙们建造的魔法之城,我反而能直接视这些树如无物;但现在看来,奈鲁非的树真的是自己长出来的。”
坎达却豪爽地拍了拍伊泽尔的手臂,安慰他:“传说不过是传说。”
伊泽尔奇道:“你是个奈鲁非人,居然不相信?”
坎达笑着,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个猎人,猎人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同时他骄傲地挺起自己的胸膛:“我的小队都是祖祖辈辈在奈鲁非讨生活的猎人,你就放心吧,一定能找到小艾尔!”
坎达的猎人队伍以两人为一组散开。伊泽尔跟坎达是一组。
坎达在前方开路,伊泽尔紧随其后。
为了不触怒传说中的树宁芙,猎人并没有大刀阔斧地清理枝干,而是尽可能地寻找林间天然的空隙。确实如他所说,有些空隙祖祖辈辈走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路。
他们很快穿过了几丛灌木,身后的营地已被遮掩不见。旅行者和猎人小腿上都打着结实的绑腿,并不畏惧锋利的杂草。伊泽尔却担忧着艾乐芙,家养出身的小黑猫,可没经历过这种野外的折腾。
他们首先到达的是一处荒废的花园。
石质的圆形花坛里插满了野草,仿佛一钵钵浓郁的绿酒。花坛后面是层层垒起的台阶,台阶上是一座由两翼拱卫的四层大宅。那些已经成为房梁却再次活过来的树木把房屋作为基座,继续向上生长,个个高大无比。
因此,漏下来的天光也难以触及森林底层。坎达挑起一段草叶,被惊动的萤火虫在草叶下发出一阵一阵的闪光。
“你看,这就是所谓的宁芙的诱惑。”
由于伊泽尔提到休息前艾乐芙一直张望着城里的萤火虫,似乎跃跃欲试。坎达便首先带他找到了这处野草芜杂、适合萤火虫繁殖的地方。
用语言把危险转化为某种禁忌的物语,或许能够警告人不要偷偷溜进奈鲁非的森林。但猫猫不必管人类的事,伊泽尔也不认为艾乐芙是只会为抓萤火虫而迷路的傻猫。
在这座长在城市上的奇怪森林里,一定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灰袍的旅行者如此思考着,这时,从大宅的东翼方向传来活物经过的躁动。
坎达的反应极快,不愧眼力最好的猎人之名,几乎在伊泽尔转头的瞬间,嗖嗖嗖三发□□,人已经横刀扑了上去。
紧接着伊泽尔听见一声闷哼。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枝,双手握紧,关切地注视着不断抖动的草丛。很快,坎达就拖着什么从草丛里走了回来。
那是一个男人。
皮肤黝黑,不像是森林里的常驻民。双目充血、浑身颤抖,坎达刚松开他的喉咙,就迫不及待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
男人的左腿中了一箭,却浑然不觉,哪怕只能在地上爬行也要努力向前,好像草丛中蛰伏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对他穷追不舍。
当他经过伊泽尔身边,那里的树冠刚好没有完全合拢,天光透过来在花坛边画出一块明亮的光斑,似乎稍稍安慰了他的恐惧。
也让伊泽尔听清了他嘴里一些磕磕巴巴的词汇。
“猎犬……破布……猎犬……不是我……不是,不是,猎犬!”
坎达一掌把人劈昏了过去。
“他说猎犬?”伊泽尔问坎达,“你在那儿有看到猎犬,或者,你们会用猎犬?”
坎达摇头:“狗在这林子里不顶用。”
“我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像疯了一样拼命跑,好像真的有什么在背后追着。也许就是他说的猎犬。但我查看过了,除了他的脚印,什么别的痕迹都没有。”
“或者像狗的动物,狼?”
“听说建城的时候就打死了。奈鲁非没有狼。”
“那兴许是吃坏了什么果实,兴许是吸入了什么致幻的孢子……”伊泽尔一项一项排除着可能。
坎达简单包扎了男人受伤的腿,然后把人跟石花坛绑在一起。
“你这是?”伊泽尔问。
“咱们还要继续找小艾尔,带不上他。而且,”坎达对自己的眼力非常自信,“我没在营地里见过他,他肯定是偷偷进的奈鲁非。”
人的行为一旦跟“偷偷”沾上边,那就不免别人对他的动机心生疑窦。两人顺着男人来时的痕迹追踪过去,没多久,就找到了更多人慌不择路的脚印。
伊泽尔念了一路“猎犬”,看到这一幕,不禁发问:“这是大家都被猎犬追杀了吗?”
坎达再次否定,告诉他狗鼻子在奈鲁非派不上用处,况且现场压根没有犬类的爪印。
“如果是树宁芙的猎犬呢?”
幽深的林间,灰袍的旅行者向坎达讲起了一段来自其他地方的物语。
曾经有位英俊的猎人追赶猎物误入了森林深处的温泉,那里是宁芙的浴场。由于他拒绝了宁芙的挽留,愤怒的精灵召唤来自己的眷属,对猎人紧追不放,直到他力竭倒地,被活活咬死。
“……它们是长着尖锐头吻的猎犬,长毛褴褛,跑起来像一件件破烂的衣裳。”
草木突然摇动,其间掠过一道黑影。
“什么人!”坎达一声大喝,追了过去。
伊泽尔没有动。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从颤抖的青藤间露出来一张梦幻的小脸。
她的长发黑得像木炭,皮肤白得像新雪,无辜的圆眼睛好像一对闪亮的红宝石。
如果艾乐芙变成了人,伊泽尔心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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