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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旺芮(Ⅱ)


决斗石下,娜塔莎和尤金已经选好了决斗项目。

        考虑到年龄所带来的发育差异,年长一些的娜塔莎大方地把决定权交给了年幼一些的尤金。小少年考虑了一会儿,选定的是一项不需要身体接触的绅士运动——

        立体飞行棋。

        伊泽尔的满腔担忧此时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既然不会有人因自己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旅行者蛰伏的天性就开始蠢蠢欲动。

        好玩,好乐,好奇。

        旅程或许偶尔会有一点辛苦,但一个人决不是为了吃苦才开启一段旅程。

        倘若只有辛苦,没有快乐,旅行便不再是旅行,只能叫作修行了。

        传说中圣堂的苦行僧也许会如此,可自由烂漫的旅行者万万不会如此。

        眼看决斗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结果,伊泽尔重新盘算起今天的落脚地。

        他固然觉得娜塔莎介绍的南区旅社经济又舒适,但经过数天跋涉无人荒原,缺少新鲜的物语让艾乐芙萎靡不振,难得尤金妈妈的糖让她起了食欲,那么先住一住北区也无妨。

        反正他们要在旺芮休整几天,计划一下接下来的旅程——不用做太细——偶遇的诗人、商人、以及其他旅行者散布在风中的传闻数不胜数,总能把采风的旅行者引到正确的道路上。

        嗦完一颗酸糖的艾乐芙揣着前爪,小声喊了一句“饿”。

        伊泽尔脚下一动。

        但他一动,裁判官竟然也跟着一动,拦住了他的去路。

        “身为决斗起因的你们需要在此静候决斗结果。这是决斗的规矩。”

        “这才不合规矩吧。”伊泽尔抗议,“场上那位娜塔莎小姐告诉我,旺芮是一座讲究公平的城市,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决定另一个人的意志。”

        “难道你们是在骗我这样的外乡人吗?”

        “当然不会。”裁判官不为所动。

        “猫咪小姐饿了,我现在就要带她去填饱肚子。”

        “决斗结束前,你们没法离开决斗场——”

        嘴里说得斩钉截铁,裁判官脚下却让开一步。

        伊泽尔立刻带着人向外走。

        然而,他的鞋头刚挨上场地的边线,便被一股厚重的力量推了回来。隐约间,伊泽尔似乎还听到了雷霆般的龙鸣。

        裁判官一脸见怪不怪。

        “——除非订下规则的红龙出面终止。”

        “这就是决斗的规矩。”

        他如此又重复了一遍,像一块又黑又硬的石头。

        伊泽尔的心在哀鸣,我到哪里去给你现找一头龙!

        等会儿——

        伊泽尔低下头,正好对上艾乐芙转过来的眼睛。赤红的宝石默契地看向伊泽尔的腰间,那里用边缘磨到起毛的皮绳挂着一卷羊皮卷轴。

        与龙有关的物语向来是最受欢迎的类型之一。

        人类对这种能施展可怕暴力的庞然大物抱有一种奇怪的热情。他们畏惧它莫测的力量,恐惧被它无情地杀死,又隐秘地企盼着它的现身,做梦有朝一日能够为自己所用。

        然而物语中能够和龙近距离接触的人并不多,不是被掳走的公主,就是负天命的勇者……

        如果我立刻需要一头红龙——伊泽尔的思维宫殿中迅速过滤出一则则与龙有关的篇章——那就是这一篇了!

        他向右手的第一则物语伸出自己的思维触手——

        与此同时,不需要语言的沟通,艾乐芙的胸骨位置升起一座简笔勾勒的金线塔。

        翻腾的魔力搅动空气,以艾乐芙为中心,平地突然生起旋风。喧嚣的尘土之中,隐隐有灼热的红光闪耀,打出一叠又一叠的热浪。

        裁判官站得近,直接被撞退了两步,不由用胳膊掩住口鼻。

        旋风中,灰袍的旅行者却不见了踪影。

        轰——

        伊泽尔刚跨出旋风,就直面迎上飞炮爆炸的冲击波,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后背一硬,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但那又比墙多了一丝活力。

        因为墙是死的,而这堵“墙”却在坚硬之下蕴藏着生命的脉动。

        伊泽尔扭头去看,只见墙体顶天立地,像一捧烧向天穹的赤火。修长的火道尽头,开出七支狰狞的火花。火花顶部共有十支白垩色的骨角,仿佛七顶白骨打造的冠冕,一一戴在七朵花冠顶上。

        看到这标志性的七首与十角,伊泽尔哪能认不出它的真身?

        上一纪元终焉传说中最有名的怪物,无底坑众魔物中的先驱者,七首十角的红色巨龙——亚伯敦。

        见到召唤自己出来的主人,龙兴奋地打了个响鼻,以它落脚的山顶为中心,树木和房屋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向山下倾倒。

        它像一座小山踞坐在伊泽尔身后,鲜红的鳞片在炮火的映照下耀眼夺目,邪恶的两翼张开,翼尖懒懒下垂,像从天顶淌向人间的血海。

        我这是到了哪儿?

        伊泽尔也往山下瞧,入目一片兵荒马乱,但勉强能分清楚他们按方位分别属于南北两个阵营。北方的部队统一穿着黑甲。南方的颜色则要多一些,看起来像是一股组合的联军。

        红龙现身之时,两方应该正在交战。山下的平原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弹坑,目力所及之下竟然找不出一条平坦的道路。死者的遗体来不及收敛,随便地丢弃在战场之上。他们生前按照颜色泾渭分明,死后倒是不分彼此地倒伏在一块儿。

        不过暂时还活着的人们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新死的同袍了。恶龙的威压足以将心智薄弱者击溃。能够坚持到驱动自己的四肢逃窜完全算得上性格坚韧。

        也因此,在混乱的人群中逆流而上的两支队伍就显得格外醒目。

        他们一支穿黑甲,打着白蔷薇旗;另一支五颜六色,打着红蔷薇旗。

        那不就是旺芮北区和南区的旗帜么?伊泽尔恍然大悟。只是那蔷薇花冠上还多点缀了一顶奢华的金冠,让旗帜上的纹章看起来更有一番古韵。

        打头的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被汗水浸湿的长发在飞驰中不断扬起又落下。随着他逐渐靠近,伊泽尔看见他的白甲胸口处衿着一朵醒目的红蔷薇。

        当他拔出那柄闪着金光、昭示着他的出招绝对光明正大的长剑,伊泽尔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普卢舍克!”

        这位以风流搅动旺芮内战的浪子用尽全力掷出了他的剑。

        金色的剑光如流星。

        红龙感受到威胁,不由振动双翼,飓风从翼下喷涌而出,把地面吹得人仰马翻,房倒屋塌。首当其冲的普卢舍克也不例外,和他的骑队一起被卷出老远。

        长剑却刺穿了风暴眼!

        但终竟缺少一点力量与运气,功亏一篑,只扎进了红龙脚下的石头中。

        被凛冽的剑气一激,红龙深深一吸,冲着山下的老城喷出一口龙息,普卢舍克的长剑离得最近,直接被龙息熔毁,只余下顺着裂痕嵌进石头的两道金线,一横一竖,恰好构成一只十字形的眼睛。

        眼睛注视着烈焰继续笔直地烧过地表,漆黑的山岩与点点焰色熔炼到一起,仿佛凭空铺设出一道星之河。

        把讨厌的危险人类驱逐之后,红龙的七颗脑袋中决斗的胜者讨好地拱了拱伊泽尔,把他从愕然中惊醒。

        伊泽尔抚摸着红龙的肩背,看着它乖顺的模样,又看着脚下狼藉的地面,心里五味杂陈。

        “真不愧是你啊,亚伯敦。”

        听懂了自己的名字的红龙开心地叼起伊泽尔,把人甩到背上,振翅高飞。

        被战争、无序开采、以及龙息所毁坏的城市废墟在大地上徐徐展开。等它们经过岁月的沉积,掩埋掉红龙曾经驻足的山峰,新的旺芮将会在历史的疮痍上重生。

        而这段口耳相传的物语,经过漫长时光的拣选,终将演化成为旺芮新生时必不可少的基石。

        所谓物语,即是人对尘世生活的悬置之地。

        而我之所以被带回到老旺芮的这个时刻,是为了填补物语中至关重要、却难以解释的一环——

        大陆上已经没有龙了。

        能够和龙近距离接触的人并不多,除了被掳走的公主和身负天命的勇者……

        还有追逐物语、记录物语、操纵物语的魔法师——

        如果失去魔力的前魔法师也算数的话,伊泽尔哭笑不得地想。

        他举目向东方眺望,在重重的山峦的背后,遥远大陆的尽头,那里浮游着传说中的忒修斯人发往寒号海的船只。

        难道我也要按照物语的指引往那里去吗?

        他的心念才这么一动,红龙刚好飞进一大团绵软的云间。等他从满目纯白中回过神来,红龙已经载着他重新落在了决斗石上。

        自无底坑而来的暴烈魔力眨眼间把决斗场中的人都排挤出去,清空了整个决斗广场。唯有老裁判官因为挨着艾乐芙,受她荫蔽,幸免于难。

        他扑通跪下,抬头望天,嘴里喃喃:“……红龙,您归来是又要裁决旺芮的命运吗?”

        然而预想之中的烈火并没有再次烧起。

        与巨龙相比格外渺小的旅行者从龙颈上跳下来,挨个安抚过红龙内讧不休的七颗头颅。闪光的丝线从他腰间的卷轴探出,温柔地缠上红龙的身体,依依不舍地把它拉回名为“终焉的亚伯敦”的篇章之中。

        在它栩栩如生的插画旁边,另一篇物语刚刚收干新鲜的墨迹。

        决斗被终止了,但是旺芮的南北之争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戴红蔷薇的少女与戴白蔷薇的少年再次拦住了灰袍的旅行者。

        “所以,您到底要选我们之中的哪一家?”

        伊泽尔举起手,背着众人摇了摇。

        “无所谓——”

        “但我选择先饱餐一顿!”

        他的另一只手抱着艾乐芙,黑猫挺着湿漉漉的鼻子,认真地分辨着空气中的香气。

        “欸——你怎么能这样!”

        “先生,这跟我们说好的不——我是说,除了糖果,我妈妈别的手艺也不错……”

        夕阳自西向东,横亘整条中央大街,照耀着漆黑的决斗石,照耀着石头上普卢舍克的残剑。

        星河闪闪,十字形的残剑像金子一样,像眼睛一样,熠熠生辉,似是无声地宣告旺芮确实是最安全的城市。

        但旅行者们并不会轻易动摇他们的观点。市面上流行的旅行指南无一例外——旺芮出版的除外——都选择把这个殊荣冠给陀图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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