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发小往事

　　无论何时，故乡的情愫一直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在那片饱含故乡记忆的海洋里，有一种印记是关乎发小的。那是我此生中最初的友情，它甜如蜜，香如酒。

　　我有一个不大不小，但却坚强无比的发小队伍。阿顺、阿杰、阿奇、猫猫、奎子...这其中，阿顺是最特别的一个。

　　我的家乡在一个远离县城的农村，那是一个不大的村庄，挨着一条长长的河。听长辈们说村里原来是一片竹园，竹子长得很茂盛，密密麻麻。可从我记事起就不见了竹影，我倒是见过一大片果园，那是我的发小阿顺的奶奶亲手开辟种植的。小时候，我跟阿顺是最好的伙伴，村里人经常分不清我们，在乡邻们的眼中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形影不离，阿顺的奶奶说，找不着阿顺就去找小为，看见了小为，准会在不到半米的地方看到阿顺。此话不假，除了睡觉（其实我们也常睡在一起），我们几乎都在一起，这种亲密关系一直持续到进入县城上中学。实际上不知为何，在我去中学以前，我和阿顺的关系就已经变得不那么紧密了，他不再在我身旁半米的地方，甚至我都时常的找不见他。我们依旧是最好的伙伴，可是却不在形影不离，无话不说。我们没有任何矛盾，也没有任何纷争，就是那样自然的渐行渐远，就像当初我们俩自然的靠近一样。意识到这点时，我曾惊恐不已，但我却没有做任何补救措施，只是默默的看它发展，虽有遗憾却不后悔。

　　后来我想到：人啊，大概总是会变的，再好的关系也会有莫名的分离的那一刻。宇宙还在膨胀呢，这可能就是天道。



　　然而阿顺还是陪伴了我十几年，可以说他就是我恋恋不舍的童年。我们每天最幸福的事儿就是去他奶奶的果园里摘果子，果园里有很多果树，只是我仅认得桃树，因为它的果子最香甜。果园很大，除了桃树还有梨树、樱桃树、地上还有一片一片的瓜藤。每到夏天，我们就能早早地吃上各式各样的甜瓜，而且比自己家里种的好吃的多。

　　阿顺有五个叔伯，和他一时的小辈们有很多，大家年龄都相仿，志趣也相投，许多都是我和阿顺的玩伴。不知道为什么，阿顺他们放学后总会到奶奶的厨房找馍馍，然后悠闲的啃着，他们每天一致的举动让我很费解，我曾学着样子去我奶奶的厨房找吃的，奶奶看到时总会给我更加美味的零食，可我总也吃不出阿顺他们的味道。有几次我拿着零食换了阿顺的馍馍，嚼了一口我就吐了出来，因为没有一点味道。

　　我问阿顺：“为什么你吃的那么香，我却觉得一点都不好吃？”

　　“因为你不饿呀。”

　　我的确不饿，因为我的饭量小，还有挑食儿的毛病，几乎不怎么吃东西。

　　很少有什么美食能够打动我，但那次除外。我记得似乎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在一个寻常的夏天。

　　那天阿杰的妈妈让他去姥姥家拿点东西，阿杰比我们年长两岁，是我们这群伙伴的头儿。阿杰要出行，我们这群跟班理应跟随。阿杰驾驶者一辆脚踏三轮车，载着我们三四个跟班风风火火的向姥姥家奔去。我们都意气奋发，内心里充满了一种武侠剧中闯荡江湖的豪情。前半段，我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笑个不停，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走着走着，阿杰就没有了力气，索性不再逞强。

　　“车子是骑不动了，你们都下来帮我推吧。”阿杰无奈的说道。

　　我们便一个个的跳下车，撅着屁股使劲儿的推着，还有一个板着轮子，卖力的向前拉。

　　阿杰单独骑着车子是没有问题的，可带上我们这群累赘，就毫无办法了。然而我们已经到了荒郊野外，回头已是不可能的了，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



　　“快到了，过了前边的火车道就快了。”阿杰鼓励着我们。

　　约摸着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我们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都早已累的不行。阿杰的话就像沙漠里的一滴水，让我们重新看到了希望，只要有希望就能开出绚丽的花。

　　可是阿杰说的话并不靠谱，好不容易过了火车道，并没有到姥姥家。

　　“我实在走不动了”，阿毛一屁股坐在路旁的草地上，无力地说道。

　　我和阿顺也都坐在他身旁，贪婪的享受着双脚停歇的快感。

　　阿杰坐在车子上，看着我们，也不停地喘着气。

　　“那我们…我们就歇一会，过了前面的村子就到了。”

　　“有吃的吗，我饿了？”我问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因为来的匆忙，都没有带食物。

　　“走吧”，过了好一会，阿杰提醒道。“到了那儿就有吃的了。”



　　我们恢复了些体力，重新向一望无际的路的前方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总之，我们到了，在我们即将晕倒之前到了。

　　如今，我已记不清姥姥家的模样，那是那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依旧是那么的熟悉。

　　姥姥给了我们一人一个馍馍，就着凉水，我们豪放的吃着、享受着。我之前从没觉得这颜色灰暗，甚至从外边看去脏兮兮的馍馍是这么的好吃，原来阿顺是那么的幸福，可我却才知道。

　　返程时，是阿杰的舅舅把我们送回来的。他一路骑行的很快，不一会儿我们便回到了家。家里人都急疯了，满村子里的找我，奶奶在阿杰家发现了我，把我抱了回去。到了家里，我只觉得很累，于是便上床睡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只记得醒来时已是傍晚，我看着天边的夕阳，是那么的灿烂。院子里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仿佛永不会停歇。我光着膀子，来到外面，上午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一群少年不知疲倦的闯荡着、打闹着、嬉笑着。他们无忧无虑，纯真的像个少年，奥，他们就是少年。

　　“你都睡了一下午了，看看，天都黑了吧？”

　　“来，饿了吧，吃点饺子，刚给你热好。”

　　奶奶慈爱的喊我过去。

　　我吃着饱满的饺子，感受着皮儿里边肉的味道，只觉得香气逼人。我无比的幸福，但却不由得怀念起中午在阿杰姥姥家那一个粗糙的馍馍，仿佛它竟有无穷的魔力，甚至比饺子也美味的多了。

　　是的，到现在我也没有再吃过那样美味的馍馍了，而老家的农村，也早已不再做粗糙的馍馍了。



　　阿杰、阿顺我们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村外的河堤上建造一座密室，作为我们这帮人遮风挡雨的窝点。为此我们曾合力奋斗了很多个日夜。第一步当然是先挖掘一个宏大的洞穴，这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我们从阿顺家找来了铁锹、铲子、簸箕等所需的工具，开始了施工。我们几个分工明确，轮流换岗，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大洞。每到一个像模像样的节点，阿杰总是先溜进洞中，体验着藏身的快感。然而容一人可以，想要纳入我们这六七人，却还要更多更艰难的工作量。我们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浩大的工程，远不像期初想象的那样，一朝一日就能完成。我们从午后一直干到了傍晚，如血的夕阳浸染了整个天空。我们不知轮换了几波人，反正所有的人都已筋疲力尽。但看着小有摸样的成果，我们还是发出会心的一笑。

　　接下来的很多天，我们一放学回家，就会继续到现场施工。在我们这几个逐梦少年的坚持下，洞挖了很深，勉强能够撑得下我们几人。到了最后完工时，阿杰从家里偷出了半瓶酒。我们就在那个稍显拥挤的洞中，干杯。

　　我们都是没怎么喝过酒的人，但那天每个人都痛饮了一大杯。几个不胜酒力的少年，已经露有醉意，但就是痛痛快快的高兴。

　　“现在我们已经有自己的大本营了，但我看简陋了点，我们要在装修一下。”阿杰作为我们的老大，豪迈的说道。

　　“那我们要怎么弄呢？”阿奇最机灵，问了我们都想问的问题。

　　“最近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准备盖房子，我见着他们门前堆放着好多砖块，我们借点过来，把洞穴加固一下”阿杰坏笑着说道。

　　这真是个好主意。听着阿杰的话，我们都大笑起来表示同意。一场更大的动作正迎面走来。说干就干，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们特意绕到了那几户人家，的确存放着几堆新砖，应该是为了盖房子刚刚买来的。放了学，我们再次路过，每个人的书包里都塞满了砖块。我们急忙拿到洞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拿出借来的宝贝，精心的放在最里面。就这样，以后的每天里，我们都会陆陆续续的拿回几块砖，直至洞穴里几近堆满了红彤彤的砖块。我们把砖块铺在地面上，阿顺又从家里拿出来了竹席子铺在上面，整个洞穴瞬间换了样貌。如今它已成为我们这群人真正的容身之所了，自那以后的很多时间里，它就是我们共同的家。

　　在那里我们可以真正的放肆，可以真正的自由。我们畅所欲言，谋划着一件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密事。尽管我们曾小心的照看着洞穴，会用杂物隐藏动口，但大人们还是很快的发现了它的存在。但往往一片吃惊之后，大人们总会报以露出慈祥的笑容，并由衷的赞叹我们的杰作。到后来，这个洞穴俨然成了村里公开的秘密，我们便再也不用躲闪了。

　　夏季，是我们最爱的季节。酷暑对于我们来说，毫无威胁。因为守着小河，我们可以整日都泡在水里，玩累了就自然地躺在河边的沙滩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夏季我们可以吃上罗汉豆了。

　　河堤是真正富饶的地方，有地的人家，每年都会在河堤的田地里种满了罗汉豆。伴着周围的油菜花香，罗汉豆自泥土里就散发着让人欲罢不能的气息。我记得是在初夏的一个傍晚，阿顺我们几个游荡在河堤上，忽然觉得饿了起来。



　　“我们煮罗汉豆吃吧”阿奇怂恿着。

　　我们都一致同意。倘若拿回家去，大人们见着，未免麻烦。于是我们就打定主意，在河堤上解决。我们说干就干，翻越堤坝，阿顺从家里拿出小锅和盐巴。

　　“阿毛，这是你家的吧？”我问道。他懂我的意思，前天我们还在他家吃过呢，那是他母亲挖来为我们几个做的，罗汉豆已经成熟，又大又好吃。

　　“嗯呢，挖我家的吧。我家的已经成熟了。”

　　阿奇第一个窜进田里，挖了很多，果然已经成熟了，我甚至都能感受到豆子里边的肉，肚子也不听话的发出咕咕的响。

　　“不能只挖阿杰家的，他母亲会发现的。这边是我家的，挖点我家的吧”阿顺提醒着说道。

　　于是我们又从阿顺家的田里挖了几株。食材已经准备妥当，需要的只是柴火和支锅。不用吩咐，我和阿毛几个人去捡生火的东西，这个简单，地上散落着很多树叶，我们又找来了许多枯死的树枝。支锅的活儿留给了阿顺和阿奇，他们的手巧，支出的锅不但稳固而且非常好烧。这比我们烤地瓜简单多了。

　　已经生上火，白烟顺着河堤上的树轻盈而上，它不断升腾，扭转，不一会儿就笼罩着我们。罗汉豆在锅里泛着花，很快香气便四溢开来。夕阳来了，周围逐渐地暗了下来，也许是罗汉豆的香味太浓郁了，虫鸣声更加的生动起来。

　　阿顺控制着火候和盐巴，我们在他身边紧挨着。只等他最后的宣布了。

　　“好了，可以吃了”



　　我们便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用树枝做成的筷子，迅速地从锅里夹着罗汉豆。

　　如今的大酒店里，罗汉豆的做法花式百样，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只是再也没有了那时候的感觉和味道了。我看过鲁迅先生写的《社戏》，里边有关于吃罗汉豆的场景。每次读到那里，我都禁不住暗自欣喜，忽而又会惆怅起来。如他所言，的确再也吃不上那样的罗汉豆了，也再也遇见不到那样的人儿了。

　　《此夜忧伤》

　　多少夜

　　温良如此夜

　　旧歌多悠长

　　我便多想一个姑娘

　　美丽的姑娘

　　是那三月的春光

　　是攀上枝头的第一朵花香



　　美丽的姑娘

　　令我小小的少年忧伤

　　在无数的日子

　　独自静静地走在城外的河堤上

　　河堤里，水天天涨，越涨越宽广

　　河堤外，柳日日垂，垂落到地上

　　可这股劲儿啊

　　怎比得了我那期盼的目光

　　郊外已是遍野的油菜花金黄

　　美丽的姑娘该和我一起去赏



　　站在姑娘回家那昏暗的街巷

　　我猜想，美丽的姑娘该在不远的窗口望着月亮

　　从此，每个夜晚的梦

　　我都开着小小的窗

　　只为看到那一样的月亮

　　光着脚的小小少年

　　没有多大的梦想

　　有的只是大把美丽的时光

　　小小的心绪在夜晚暗自流淌

　　清浅的伤痕不经意的住进手掌



　　城外的河涨了又退，退了又涨

　　枝上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小小的少年长大又长大

　　不期而遇的旧歌未老

　　只是美丽的姑娘已不知去往

　　如期而至的月光凄清

　　又照进我敞开已久的窗

　　多想让这彻夜的歌声

　　如暮春的风，不要停歇

　　像多年前那样



　　吹散我长大的少年

　　长大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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