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周赢与他对视了一阵，顿时败下阵来，朝他摆摆手，“走吧走吧。”

        他怎么就忘了，这李震还是个一根筋，殿下交给他的事情，若殿下没让他告诉谁，他是从不会张口的。

        这七里街在长槐街的北边儿，马车也得小半个时辰。

        “你在这等着。”周赢从牛车上一跃而下，朝一旁的车夫说道。

        面前的小宅子很是古朴，上面牌匾刻着三个秀气的小篆，‘蘅芜馆’两扇黑褐色的榆木大门，上面的铜环色泽发亮，像是很久都没有重新上漆。

        他理了理衣裳，呼了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门。

        “谁呀？”

        而后，一个圆脸的小厮探出头来，问他。

        “我来给姑娘送冰的。”周赢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厮就从那厚重的门里出来，圆敦敦的脸上满是喜悦，“你们终于来了。”

        周赢觉得莫名，难道他们知道他今天要来？

        然后又听那小厮絮絮叨叨，“昨日你们没来，姑娘热得连午时的饭都少吃了……”

        周赢没接话，不是他不想接，而是这个小圆脸实在太能说了，直到他将牛车上的冰交给他，也没能插上一句话。

        “大哥，今日麻烦你了，今日姑娘要出门，我明日请你喝茶。”那小厮朝他说道。

        “好……”周赢一句话未说完，那榆木们就‘嘭’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

        廊上的细竹帘半卷，廊下的碧色池水微漾。

        沈霜序坐在凉亭里，半倚朱栏，纤白手中握着赭黄色竹简，从高天悄然落下的光透过竹叶的缝隙猛然落在她脸上，像是精心点缀的花钿，精美异常。

        轻雪站在一旁轻摇着小扇。

        那边玉桃迈着小碎步从长廊过来，手中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上面还挂着水珠儿。

        “姑娘，秦府的人将冰送来了。”她将白瓷缠枝小盘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说道。

        沈霜序这才抬头，“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就来了？”

        不怪她这么问，秦府在平福街，离这边还是有些距离，平时都是临到巳初时分才送到，今日不过刚刚辰正。

        “或是昨日没送冰来，秦老夫人心疼姑娘才让奴才早些送来的吧。”轻雪在一旁说道。

        沈霜序想到外祖母，笑着点了点头，也是，外祖母一向疼她，不然也不会依着她胡闹，不住在秦府，反而出来自己住着了。

        玉桃瞧着她的神情，“姑娘，今日瞧着不热，要不我们去秦府瞧瞧老夫人吧，姑娘出来也有几日了。”

        “也好。”沈霜序点点头。

        一辆青帷小马车缓缓停在秦府门口。

        轻雪跳下马车，门前原本坐着的一个瘦猴似的小厮一见着她，一溜烟似的从角门一闪而进。

        她见着，不由得嗤笑一声。

        “轻雪！”孙嬷嬷一出来就看见她的模样，轻斥。

        轻雪脸上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扶着沈霜序下来，轻声和她抱怨，“那狗腿子定又是去给秦三姑娘报信去了，姑娘来益州，可不少送三姑娘东西，可她就是与姑娘过不去，这会儿让她碰见了，少不得又听她阴阳怪气，不过仗着自己是秦府唯一的姑娘，可说到底，还不是个庶出的，也不知道姑娘做什么让着她……”

        “轻雪，这可不是在沈府。”沈霜序淡淡道。

        一旁的轻雪听了这话，闭了嘴。

        门上的小厮见着沈霜序，连忙迎了上来，“表姑娘来了。”

        沈霜序瞧了他一眼，四十左右的模样，尖嘴猴腮，一双绿豆眼滴溜溜转，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机灵，只点了点头。

        穿过垂花门，又从一旁的抄手游廊一路走过去，入眼皆是青竹翠叶，一副郁郁葱葱之象。

        穿过游廊，便是外祖母的青松院了。

        门前的丫鬟见着她，连连站起身，“表姑娘来了。”

        一旁的轻雪见着熟人，脸上带了笑，“韵儿姐姐。”

        那韵儿朝她一笑，替沈霜序打起帘子，“表姑娘，请。”

        沈霜序刚进入，就瞧见榻座上的老妇人，斜着眼睛问她，“你如今可是舍得来瞧瞧我这老不死的了？”

        沈霜序直笑。

        连忙上前福了一礼。

        见秦老夫人不说话，自顾自地起身，上前坐在榻边，挽着她的手臂，小猫似的蹭了两下，娇娇地开口，“外祖母，岁岁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秦老夫人平日里古板严肃，两个嫡亲孙儿自是做不出来这般，更别说秦忆月了。

        虽表面上不说，可沈霜序的亲近极大的抚慰了她那颗长久寂寞的心。

        一旁的周嬷嬷见秦老夫人的嘴角都快绷不住了，只打趣道，“老夫人若再不原谅姑娘，怕是姑娘今晚饭都要少吃两碗了”

        秦老夫人好笑地捏了捏沈霜序的脸颊，“少吃两碗正好，你看她这些日子来了益州都长胖了多少，过些日子回去，她祖母又要念叨我不拘着她，随她胡来了。”

        沈霜序刚刚神气的眉毛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这些日子总是窝在蘅芜馆，的确长胖了不少。

        秦老夫人看着好笑，只剜了她一眼，“这会子知道后悔了。”

        沈霜序叹气。

        见她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老夫人有心逗她，“天儿热，我早时吩咐周嬷嬷让小厨房准备了冰酪儿，如今看来，都要进我这老婆子的肚子里了。”

        这冰酪儿是用牛乳，新鲜的水果，还有冰块调制而成的，若在夏日来上一碗，很是冰凉清爽。

        沈霜序倏地坐直了身子，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我还是能吃些的。”

        小女孩儿的模样逗得秦老夫人哈哈大笑，宠溺地点点她挺俏的鼻尖，“你啊你……”

        一时间，青松院欢声笑语。

        秦忆月带着丫鬟刚走到穿堂这边，就听见了笑声，她撇了撇嘴，“沈霜序惯会油嘴滑舌。”

        一旁的小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说道，“表小姐不常来，老夫人是偏爱些，姑娘若是往青松院走得勤些，老夫人定也会像以前一样，对姑娘宠爱有加的。”

        秦忆月蓦地停下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小丫鬟。

        那小丫鬟觑见她的眼神，慌忙跪了下来，“姑娘……”

        “柳叶……”她淡淡叫了一声。

        一个长脸丫鬟竖着眉毛，就站了出来，一脚将那小丫鬟踹倒在地，“叫你胡说！”

        小丫鬟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还是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姑娘……”

        秦忆月只瞥了一眼挡在她们身前的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你就跪在这儿吧。”

        说完，带着其他丫鬟转身走了。

        跟在后面的王嬷嬷只心疼地看了一眼，这丫头，心也太实了些，姑娘一向就不喜欢表姑娘，也不喜欢到青松院来，她虽是为姑娘好，可句句都是姑娘不爱听的。

        眼见那柳叶回头看了一眼，王嬷嬷只叹了口气，匆忙跟上。

        “老夫人，三小姐到了。”外面的小丫鬟来报。

        秦老夫人脸上的笑收了不少，只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沈霜序觉得有些奇怪，还未等她细想，那帘子一晃，进来个十六七的少女，她身量纤细，面容白净，眉如远黛，一张小口宛如樱桃。

        走起路来，纤纤腰肢如风中细柳。

        后面跟着三四个仆从。

        沈霜序只悄悄抬了抬眉。

        “请祖母安。”秦忆月福了一礼，姿态娇美。

        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不太端庄。

        沈霜序瞧了一眼一旁的秦老夫人，果然见她眉头蹙成一团，嘴唇翕动了两下，最后只摆摆手，“起来吧。”

        秦忆月站起身，一旁候着的小丫鬟搬来凳子，她顺势坐下，打量着坐在秦老夫人身边的沈霜序，笑道，“表妹刚刚和祖母说什么了，逗得祖母那般开心。”

        沈霜序看她，“不过是祖母笑话我吃得多罢了。”

        她的脸颊比前些日子丰腴了些，不但不影响她的容貌，反而衬得她多了丝娇憨之气。

        秦忆月在心底冷笑一声，被人退了亲还有心情这般吃喝，这沈霜序果然是个没脸没皮的。

        想着昨日听来的消息，她眼睛一转，“姐姐愚笨，比不得表妹这般聪慧，还望妹妹教教姐姐如何逗祖母开心，等妹妹回了京都，姐姐也好替妹妹在祖母跟前尽孝。”

        沈霜序正要点头，一旁的秦老夫人冷声道，“既是愚笨就不必做这种事了，免得让我心烦。”

        这话一出，不光是秦忆月红了眼眶，连沈霜序都惊地望向秦老夫人。

        记得前几年来益州，外祖母还曾搂着秦忆月心肝宝贝的，怎么今天说话这般冷硬。

        前些日子她心情烦闷并未注意到这些事情，如今看来，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老夫人定定坐在榻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底下的秦忆月。

        屋内落针可闻。

        “祖母，孙女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秦忆月哪里还待得住，只匆匆一礼，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香几上的鎏金錾花铜熏香炉里香烟缭缭而上。

        沈霜序知道秦老夫人此时心情不好，也不出声打扰，只轻轻倚在她的肩头，檀香温和醇厚，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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