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他瞧了沈霜序一眼，细看之下，发觉她的眉眼竟和知府大人有几分相似。

        只一瞬，他便猜出了沈霜序的身份，刚刚咄咄逼人的神色一下子软和了不少，连忙笑道，“既然秦三姑娘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郑逸的不是了……”

        “郑逸！过来！”

        郑逸正挑衅地看着沈霜序，谁知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白同知揪着领子提到沈霜序面前，喝道，“给这位姑娘道歉！”

        他仗着自己舅舅是益州府同知，没少干过欺负人的事，哪次不是舅舅摆平的，哪里像今日这般没面子，自己带着过来的兄弟还在一旁看着，若自己给眼前这个小丫头道歉，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他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沈霜序看得直冷笑，“既然他不愿意……”

        白同知自知自己侄儿的性子，正觉得为难，就听沈霜序似要不计较了，连忙道，“多谢姑娘，姑娘大量。”

        谁知沈霜序一笑，“我自是大量的，不过，我的意思是，他既然不愿意道歉，就按着他的头向我道歉吧。”

        将白同知一噎。

        他心中恼火，却也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惹不得的，他在益州府都要居于秦端之下，更别说到了京都。

        “逸儿，快给这位姑娘道歉，若你不情愿，那舅舅只能帮你了。”他道。

        郑逸自然知道这个帮是个怎么帮法，左右不过像眼前这个恶毒女人的说话，按着他的头道歉，与其这般丢脸，还不如他自己低头。

        想着，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朝沈霜序一俯身，“姑娘，今日对不住了。”

        沈霜序看着他头上的玉冠，半天没开口。

        郑逸差点忍不住起身大骂，只叫白同知按住了身子。

        “今天这事就算了，若是下次我再见着你对哪位姑娘出言不逊，就不是道歉这般简单了。”沈霜序看着白同知的动作，等了一瞬，这才说道。

        郑逸冷笑一声，“我记住姑娘的教诲了。”

        沈霜序也冷眼盯着他，“希望如此。”

        闹了一场，郑逸自然也没脸再待下去，带着一群狐朋狗友下了船，站在岸边和沈霜序的视线对上，只挑衅地一指。

        沈霜序淡然移开视线。

        “表妹今日又出尽风头了。”秦忆月重新在她对面坐下，察觉到四周探究的眼神，说道。

        沈霜序心情正不好，看她一瞬，直言道，“秦忆月，你是不是有病？”

        她脸色一顿。

        沈霜序趁着她愣神，说道，“你明明不喜欢那些人，偏偏对他们的污言秽语沉默不语，你明明帮了我，现在又偏偏来阴阳怪气，我就觉得，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秦忆月哪里会想到沈霜序会这般说话，气急败坏，猛地站起身，指着沈霜序，“你！”

        算上秦忆月，今天是她第二次被人用手指着了，她没好气道，“别和我说话，我不想脑子有病。”

        秦忆月气得手指发颤，脸色通红。

        沈霜序看着她身后走过来的一群袅袅婷婷的小姑娘，好心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人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刚刚还气急败坏的秦忆月神色如常，优雅得体地坐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变脸速度，只叫沈霜序看笑了，别过脸，也懒得看她。

        “月儿。”那群小姑娘走近，亲昵地喊道。

        秦忆月连忙站起身，拉着为首的那个绿衫女孩子坐在她身边，“知琴”。

        又温温柔柔地招呼着其他的女孩子，“快过来一起坐啊。”

        沈霜序并不认识她们，只规规矩矩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岸边每隔一段路，便挂着一个漂亮的红灯笼，将人们的脸上照的通红，她有些出神，这么晚了，这焰火表演怎么还不开始？

        “月儿，刚刚我听你说，这是你表妹？”宋知琴看着对面姑娘如春花般粉嫩细腻的侧脸，不由得问道。

        沈霜序闻言，转头朝她一笑，“我叫九月。”

        刚才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几人，她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其他女孩子见她如此和气，便开口与她搭话，沈霜序自幼娇养长大，可性格却是十分讨喜的，不过一会儿，便逗得身旁的女孩子们娇笑连连。

        秦忆月见着，心中烦闷，可脸上仍是一派宠溺，“我这表妹，惯是会哄人的，兄弟姐妹中，母亲最是喜欢她的。”

        沈霜序笑着看了秦忆月一眼，她这话说的倒有意思，别人一听，就会觉得她是舅母那边的亲戚。

        “九月的确招人喜欢。”一旁的姑娘笑着说道。

        秦忆月笑着，一脸骄傲，都让沈霜序觉得自己其实平日里与她十分亲厚了，可又觉得有点奇怪，按照秦忆月一贯的做事原则，与她演姐妹情深绝不会是她的目的。

        “那当然，我们九月人长得漂亮，嘴巴又甜，是天下顶顶好的姑娘了，就算是被人退了婚，也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看着沈霜序的眼神莫名。

        秦忆月先还笑着，突然察觉到别人的眼神，似乎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霜序，嘴唇嚅嗫，有些抱歉。

        得，在这儿等着她呢。

        在宁朝，女子被退婚的确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可她从始至终都不觉得她有什么错。

        所以对于那几个刚刚恨不得长在她身上，此时又恨不得自己不认识她的姑娘，沈霜序倒没觉得有多生气，就是觉得有些无趣。

        她被无缘无故退婚，难道不是顾行之那个混蛋的错么，为什么不论是京都的人还是这益州府的人，都觉得她这个受害人有错？

        顶着比刚刚还要密集的眼神，她看着秦忆月似笑非笑。

        刚刚还觉得秦忆月瞒着她的身份有些奇怪，现在想来，就算别人知道她是那个被靖王退了亲的沈三姑娘，背地里嘲笑，可当着她，却是不敢的，可若是她只是个孤女，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秦府的表小姐，被退婚，这两个身份加起来，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啊。

        顾行之手中把玩着那个瓷滑的茶杯，有些出神想着。

        与自己退婚的沈家三姑娘！

        顾行之正心惊，就听屏风那边的沈霜序开了口。

        她原本的声音清脆，如山涧叮咚泉水，而此时，就如被人装进了瓮中，低落又沉闷。

        “就像我表姐说的，我的确被人退过婚……”

        听到她这话，刚刚还悄悄打量她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沈霜序看了一眼，知道对这些人没什么大道理可讲，只做出一副忧伤的模样来，“不过，那是因为我未婚夫已故，人家不愿意耽搁我，这才和我退了婚。”

        秦忆月看着沈霜序那副真真切切的模样，只觉得她疯了，如今靖王殿下就在益州府，她还敢说人家快不行了！

        沈霜序看着脸色各异的人觉得有些好笑，她们对退婚这般大惊小怪，不过是因为觉得她品行不端，所以才被退了婚，如今她告诉她们，被退婚是因为她的未婚夫快不行了，这总不能赖她身上了吧。

        顶多是再给她安一个克夫的名声，不过，她们又不知道她的身份，等她回了京都，等再过一段时间，这些人恐怕都记不起她这个人了。

        “嘭！”

        一声炸响，只见一簇火光冲天而上。

        人们此时都被吸引过去，哪里还记得刚刚是谁死了未婚夫。

        沈霜序也趴在栏杆上，将身子探出些努力瞧着。

        那一束束火光猛然在苍穹绽开，一团团绚丽的烟花如漫天的花瓣华丽绽放，将黑夜照亮，底下人里的眼睛里，盛满了此刻的辉煌，不过转瞬即逝，满天碎星坠落，闪着微弱的光。

        璀璨而又迷离。

        她忍不住伸出了手……

        栏杆另一头的顾行之看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沈霜序似有所察，偏过头去，两人的视线猛然相撞。

        “嘭！”

        新的烟花冲天而上。

        沈霜序看着顾行之幽深的眸子，面上平静，心中却无比慌乱，完了完了，顾行之刚刚一定听到了，不会猜到她的身份了吧。

        这秦府的表小姐，刚刚被退婚，若是知情的人，一猜就知道是她沈霜序啊。

        她正心虚着，便一瞬不瞬的与顾行之对视，好似这样就能显得她理直气壮一般。

        顾行之正出神。

        烟花璀璨辉煌，映在她的眸子里，潋滟如光。

        在她的眼睛里，他欣赏了一场盛大而又耀眼的焰火表演。

        等耳边的繁杂声终于落幕，沈霜序也若无其事地撇开了目光。

        不论他猜没猜到，反正自己是不能承认的。

        繁华落幕，重归于平静，岸边的人群渐渐散场。

        “表妹要与我一道么？”秦忆月看着她，似笑非笑，似乎没有要对说漏嘴这件事有任何的解释。

        沈霜序如今算是被她的厚脸皮折服了。

        也懒得理她，趴在栏杆上看着船上的人慢慢离开。

        秦忆月见状也只笑笑，便转身走了。

        见人散得差不多了，她这才带着孙嬷嬷慢悠悠地往下走，夏夜风微扬，玉色纱帐拂，沈霜序细白的指尖缓缓从朱红栏杆上滑过，瞥见岸边站着的那抹身影，倏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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