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解毒

戚行野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丢在路边的垃圾，一个曾经被摆在看台上，摆在橱窗里，精心镂刻，妥帖保存，却有朝一日被肆意□□践踏后丢掉的，再也不值一文的垃圾。

        这感觉让他如释重负，仿佛这层薄薄皮囊下的可笑自尊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襟怀坦白地被他自己亲手打碎。

        但这感觉也让他痛不欲生。被悬在刺刀上的红蕊总是挣扎着想求个痛快，但真的被一刀扎进了心口，还是会汁水淋漓，会疼得一阵挛缩。

        就像他如今这般。

        “求你……”

        他红着眼睛，亲耳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锒铛清脆，带着猩红的血。

        上官离脚步一顿。

        “你……”她愕然地回过首，死死盯着攥着她衣摆的那只苍白的手，心中一阵轰鸣。

        “求你……”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咬着牙关，又重复了一遍。

        那么卑微，仿佛低到了尘埃里，仿佛被供奉香火的神终于坠落凡间。

        “戚行野……我……”上官离喉头紧了紧，很是艰难纠结地说道，“对不起。”

        说不清这答案是在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戚行野似乎在那一瞬间就枯萎了，身子肉眼可见的一缩。

        “喂……”上官离的心脏莫名揪了一下，重新蹲下身扶住他毒发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嘴里直发苦。

        戚行野拂开她，许是因为毒发的折磨，蜷缩成一团，掩在角落，像骨头生了锈，微微发颤。

        “没事。”他回到他的壳里时，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

        没事？不是，怎么搞的她成了大恶霸，她没有同情心了一般！

        她何其无辜！！！

        上官离直愣愣地瞧着他，如梦初醒般的突然上前，不知是怒还是什么，一把掀开他的斗篷，扶正他的身子，直视着他道：“戚行野！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自尊被捧到他人跟前又被狠狠打碎，骄傲如戚行野，自然再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许是因为被折磨得有些失去神智了，他紧紧攥住上官离伸上来的手，力道之大直接让她刚刚凝住血的伤口再度崩裂，一道猩红顺着腕部蜿蜒而下，疼得上官离一哆嗦。

        “你疯了吗，放手！”上官离试图挣脱。

        戚行野似乎再不受控了。

        他倏尔扯住她的胳膊，将上官离拉到跟前，身子又横着一抵，将人扣在了静谧无声的折角里，充血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吐吸粗重，清晰可闻。

        骤然被拉那么近，上官离的鼻尖几乎贴住他的，心头狂跳：“你你你……！”

        戚行野目光迷离又阴狠，自她惊恐的眼睛下潜到她精巧的鼻尖，又落在她微微咬着的唇间，蓦然定住了。

        上官离几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杂着男人纠缠不清的一呼一吸，连疼痛都忘记了。她轻轻缩了缩下巴，“放开……”

        戚行野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你无赖！”上官离有些急了，艰难地抽出另一只手想推开他，被男人一把攥住，抵在了墙上。

        上官离：“……”

        戚行野眼角发红，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瞬，又重新变得深沉难测。他偏过头，看着上官离蜿蜒渗血的手，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竟然伸出一点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

        上官离身子一抖，眼睛蓦地瞪大：“……你！”

        戚行野咂摸了一下，同她对视了一眼，将唇轻轻地贴在她的手上伤口上，很是温柔吮了一下，然后伸出一点舌头，将唇上的血一并卷入了口中。

        上官离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彻底石化了。

        什么啊……就这？这什么嗜好啊？！

        然而很快，上官离就察觉出了戚行野的变化。

        被蛊毒折磨许久，他似乎仍旧神智不清，可他身体不受控的挛缩似乎停止了，不知是不是碰了鲜血，原本苍白的唇色竟也恢复如初。

        他……

        戚行野皱了皱眉，忽然放开她的手，单手撑在墙上，维持着把她困缚在怀里的姿势，不再动了。

        上官离心跳如擂，努力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又去观察戚行野，迟疑地问着：“你怎么样？”

        戚行野眸子变得清澈了些，直勾勾地回望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还难受吗？”

        戚行野乖巧地摇了摇头。

        他……这是，解了毒？

        莫非是她的血能解他的毒……因为她吃了舒缓药，所以血液里有残留的药性可以帮他，是这样吗？

        戚行野中蛊毒的后遗症很是明显，仍旧不太清醒。他似乎不满她的走神，忽然将头埋进她的颈脖里，很轻很轻地吸了一口气。

        上官离有些错愕地掰开他的头：“做甚？”

        戚行野微微笑了一下，莞尔时眼睛也一同弯起，甜丝丝的，同方才的冷淡疏离很不一样：“香的。”

        上官离老脸一红，直接将他推开：“小孩子不许乱说话！”

        戚行野突然被推开，有些不解，眼睛依旧隐隐泛红，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天色昏沉，夜里无星。

        但他的眼睛似乎有。轻轻晃动着，有些勾人。

        啊！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眼神！

        尊贵的世子殿下为什么不冷冰冰了！！好奇怪！！！

        上官离见戚行野解了毒，也算是如释重负，心里沉甸甸的担子终归是放下了。她看着戚行野直白露骨的眼神，吞咽了一下：“我关门了，你……要是想，就，就进来。”说罢，便率先转身离开了。

        戚行野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攥着她的衣袖就要跟着一起走，忽然脚下踩到那方草席，连忙俯身一卷，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一把拉住了上官离。

        上官离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喂！”

        戚行野仍旧拉着她不放。

        上官离脸一板：“站好了！”

        戚行野身子一僵，连忙站好不敢动了。

        上官离又一瞟：“放手！”

        戚行野忽然咬了咬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自我矛盾了半晌，像是做出了人生最大的决定，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

        上官离看他这副幼稚的行径，啪的一拍脑门——完了完了，他果然不清醒。

        她又重复了一遍：“放、手。”

        戚行野头摇的像拨浪鼓，连他的破草席都不稀罕了，直接一摔，另一只手也拉住了她，双管齐下，眼神无比坚定。

        上官离看了眼地上的破草席：“……”

        救命，虽然知道玲珑蛊发作会有副作用，但通常都是一两个时辰左右的心悸、昏沉，头疼，为什么戚行野身体里这只虫这么独特，副作用是脑子不好啊？！！

        为什么？！

        真的！好无语！

        上官离没办法，于是带着拖油瓶堂而皇之地进了屋。

        言既明正在打扫卫生，忽然看着上官离带着个跟屁虫进来，本不以为意，在看清了跟屁虫的脸后，倏尔大惊失色：“师父！这是！”

        “啊。”上官离徒劳地掰着戚行野的手，“是世子，哦不，前世子殿下。”

        言既明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这是……”

        上官离撇了撇嘴：“疯了。”

        言既明：“……”

        “你给他打水沐个浴吧，身上好脏。”上官离拉着戚行野坐下，“你饿不饿？”

        戚行野思考一下，严肃地点点头。

        “想吃什么？有包子，馒……”

        “烤鸭。”戚行野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眼里有一汪水，“烤鸡，烤鹅。”

        上官离咬了咬牙，挤出个勉强的笑：“没有，你要不要吃点别的？”

        戚行野撅了撅嘴：“烤乳鸽，烤羊腿。”

        上官离只当他太久没吃肉，怒拍桌子，吩咐言既明：“叫小厨房，给他烤！”

        言既明放下扫帚，识趣地溜出去了。

        “吃完饭去沐浴，知道吗？”上官离给他倒了杯水，“不然没饭吃。”

        戚行野接过水杯，与她相触的手忽然过了电一般，他一口喝干水，将那只手收在心口，很配合地点点头。

        好呆。

        上官离眯着眼睛，完全不理解他奇奇怪怪的举动，一阵嫌弃。

        本以为一切会进行地很顺利，然而上官离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瞧了戚行野这个磨人精。

        当吃饱喝足要被送进浴房的时候，戚行野突然反悔了。

        他抱着院子里的树，警惕地看着浴房里拿着布站着的言既明，满脸写着不情愿。

        上官离劝了好久，简直要给他跪下了：“祖宗，我求你，你洗个澡吧！”

        戚行野看着她，冷冷地重复着说了快一百遍的话：“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不要！”

        “有人给你洗澡不好吗？”

        “我不要！”

        “戚行野，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你信不信我扒光你！”

        “……？”

        “我把他们都赶出去，然后对你上下其手！”

        “……”

        “怕不怕？你要是不想这样，就跟我乖乖进澡堂！”

        戚行野似乎被威慑住了，点了点头，竟然答应了：“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怕了，上官离得意洋洋地指了指前面：“怕了吧，怕就赶紧的！”

        “好。”戚行野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上官离笑容僵了僵，愣了一下：“好什么好？”

        戚行野耳朵尖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脸，两根手指绕啊绕的。

        上官离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目光在触及他慢慢红透的耳朵时，倏然顿住了，整个人如临大敌，直接石化了。

        卧槽……不，不会吧？！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浴房，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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