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叶灵瑾用过午膳，便早早地睡了一觉，睡醒了才想起来她妹妹。于是叶灵瑾将钟府派给她的掌上姑姑景瑞唤了过来，问道：“昨日和我一同送来的媵人住在何处？”

        景瑞说了半天，听起来有点远，叶灵瑾又初来乍到，完全没听懂到底在哪儿。景瑞见叶灵瑾凤眼睁得圆圆的，一看就是没听懂，只好再次复述了一遍——这显然是徒劳的。她只好说道：

        “您不知道也无妨。您要什么时候想见她，我带您去就是了；再者，作夫人的架子大点也无妨，只要一句话，让她来见您，她自然就一刻不敢耽搁……”

        叶灵瑾越听越觉得心里不舒服，最终直接打断了景瑞的话：“不必这么麻烦，西边不是还空着几间屋子吗？让我妹妹搬过来就是了！”

        景瑞显然被这个要求惊到了，她愣了一下，才回话：“夫人，这恐怕不妥罢！哪里有姨娘和夫人住一个院落的道理？媵妾也没有这个理的。”

        “有什么不妥？她是我妹妹，我们自幼是在一处的。你们钟府明令禁止这么住不成？”叶灵瑾蹙起了眉头。

        景瑞想了想，回答道：“倒也不是。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从来没有，并不是意味着不可以。不伤天害理的‘从来没有的事’，本来就是留着给人打破的。那从来没有不论门第以才学取士的，为何还要开分科取士之路？”叶灵瑾反问道。

        “您不要讲大道理，奴婢不懂。奴婢命人去回二公子就是了。”景瑞被叶灵瑾唬住了，只好应下。

        叶灵瑾本来还有满腹道理可以讲，但她准备梳妆打扮了，就不再多说，让景瑞退下了。

        叶灵瑾还没消停多久，就听人来报，有几个姨娘要来请安。

        “我今日事务缠身，还有长辈没见，让她们明天再来！”叶灵瑾没好气地说。她还没见完长辈是假，不想面对这些人是真。

        “是。”小丫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这个主子脾气忒不好！

        “在化妆呢大小姐，您不要蹙眉。”胥寒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蹙眉关你涂胭脂什么事！”

        在一旁看着的疏影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灵瑾恰好梳妆打扮完毕，钟毓和就命人来请她了。见嫂子不至于严肃到第一次给公婆请安那样丫鬟都不准带，两人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前去，一路上也不至于太尴尬。

        钟毓和中午揣测了一下常婉的心理，常婉愿意回来见他——甚至还要见他夫人——应该是放下了过去。她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儿，说不定能和叶灵瑾和睦相处过这十几天。

        叶灵瑾和宛倩说了一路闲话，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嫂子今年贵庚？”

        钟毓和有点不确定，眼珠到处乱转：“十八？十九？反正比你小。”

        叶灵瑾本来听了钟玮汉那句话，还以为嫂子是去年改嫁给钟玮汉的。她还自己给嫂子设想了个丈夫早逝，守寡几年，最后决定改嫁，重来一次爱情的故事。敢情常婉是个花样年华的女子！这叶灵瑾就不能理解了：怎么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一轮还不止，甚至比自己的爹也小不了多少岁的男人呢？哪怕他功盖千秋、光耀史册又如何！

        钟毓和似乎看出来了叶灵瑾在想些什么，他垂眸直视着叶灵瑾瞪圆的凤眼：“不要以己度人，你没有资格评判她的选择。”

        “好。”叶灵瑾尴尬地应着。看来娘亲嘱咐得没错，她确实得注意一下表情管理。叶灵瑾还想听听钟毓和与常婉有什么纠葛，但看来不用问也很明了了。

        叶灵瑾上午已经跪了两三刻钟了，不免有点担心这个嫂子会为难自己——她今天是再不能跪了。

        很快就到了钟玮汉居住的西边宅邸，可能是主子常年不在家的缘故，西边宅邸和钟鍪居住的南边宅邸反倒没占多大地，这么大的宅第几乎全归钟毓和。

        经过层层禀报后，钟毓和和叶灵瑾见到了常婉。常婉身材娇小，柳眼桃腮，是个标准的江南美人。她虽然不是给人以惊艳的那种浓墨重彩的美，却自有一种淡而远的高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就像从李太白的诗里走了出来。

        “给嫂子请安。”两人这次跪下的动作整齐了些。

        “妹妹无须多礼，快快起来！”常婉忙扶叶灵瑾起来，她甚至不是客套的那种虚扶，而是实打实的将叶灵瑾从地上拉了起来。这让准备好被为难的叶灵瑾有些受宠若惊。

        常婉拉着叶灵瑾的手就开始问了：“弟妹今年几岁？唤什么名？”

        “下个月十七二十一了，叫做叶灵瑾。”叶灵瑾第一次和不认识的女人拉着手这么亲密地说话，显得有些不自在。

        “那不巧了，嫂子不能留在京师给弟妹过生辰了。”常婉笑了笑，看似歉意，实则是为了掩饰尴尬。叶灵瑾比她还大两岁，她就这么叫人家妹妹……不过再一想，只要嫁过来了，都得随钟毓和叫她嫂子，哪怕比自己大十岁呢！

        常婉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的时候，其实是见过叶灵瑾的。不记得是哪位老爷五十岁的寿辰了，那日大摆筵席，叶灵瑾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头戴长长的步摇，一步一摇款款随母亲走上前去给那位老爷行礼。常婉远远地看着，悄声同母亲感叹道：“人间怎么能有这样天仙似的妹妹！别说男子，我一个女子都看呆了！”

        “可见女娲娘娘‘造化钟神秀’了！”她母亲附和着，又仔细瞧了半晌，“那是叶祭酒家的姑娘。那姑娘虽然生得水灵，听说脾气怪得很。给她提亲的人都快踏破叶家的门槛了，不乏青年才俊、高门贵子，她一个也看不上。”

        “美人总是心高气傲的，您姑娘也不见得有多美，还要挑三拣四呢！”

        “那不见得！不要妄自菲薄，叶家的姑娘是好，我们姑娘也是极好的。”

        那时的常婉不会预想到她后来会爱上钟毓和，又因爱生恨与其决裂，赌气嫁给长她许多岁的钟玮汉，最后还和这位大美人成为了妯娌。常婉看叶灵瑾不太自在，又说道：

        “弟妹不必拘束，我虽说是你嫂子，其实和弟妹是一样的，第一次住这宅子。况且嫂子也住不了多久，下个月是要和你哥哥回塞外的，今后这宅邸是全凭弟妹作主的。弟妹要拿出管家少奶奶的气势来，不要露怯。”

        “多谢嫂子教诲。”叶灵瑾看常婉这么热情，也摆出了弧度完美的笑容——尽管她并不想笑。

        常婉对叶灵瑾的印像就是清清冷冷、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天仙似的人儿，没想到她笑起来，却又令人觉得，喧嚣人间所有的美好，都在她这双眸子里。

        常婉又拉着叶灵瑾说了许多场面话，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把钟毓和晾在一边跪着。

        钟毓和见她们妯娌聊得正欢，完全没人搭理自己，出于礼数他又不能自己站起来，只好继续端端正正地跪着。

        他当年招惹常婉的时候着实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谁能想到会有花季少女为了报复一个男人，嫁给那人的兄长呢？但的确是他对不起常婉，既然不幸落到了她手里，她哪怕是让他跪一下午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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