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果

要说起来，丰山曾经也是个景色秀美，灵力充沛的修行圣地，又有传闻说某个得道高人飞升后就隐居于此，数不清的修士来到丰山寻找这位仙人的住处，希望有缘得到指点，借此机遇而步入更高一层境界，只是多年来，也没听说过谁真的见到了那个仙人。

        沈珣从小就觉得这个仙人是横州的商人们编出来的，有没有谁得此机遇他不知道：但他相信横州的商贾们肯定赚了不少钱。

        每年那么多修士到此历练，吃穿住行哪一样不要给银子？他以前甚至突发奇想，想叫沈匪君在明州开许多酒楼客栈，编个名人圣地的噱头，好赚一大笔钱。

        不过当然是没成功，还糟了沈匪君好一顿批。

        如今瞧丰山这黑气缭绕，暗不见日的模样，还真想象不出他以前是个怎样的盛景。

        倘若没有那些魔修，丰山是否还如从前一样，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位隐居的仙人与它秀丽的景色，而不是如今这遍地的尸骸与一群归不了家的孤魂野鬼？

        沈珣拔剑而起，那厢萧涵世已和络新妇斗得难舍难分，他脚下一蹬，整个人便如一阵风似地跃向前方，然而络新妇实力强劲，哪怕仍旧和萧涵世对着，却能及时反应过来，一只步足迅速地朝沈珣袭来。

        沈珣闪身一避，御剑悬在半空，他皱着眉看着络新妇的攻击，这妖物四对步足，灵活得厉害，与此同时又吐出密密麻麻的蛛丝，一近它身就会被缠上。

        他只要与络新妇正面迎上，剑招还未使出一半就会被蛛丝攻击，想要摆脱就必须提剑相挡，也就失去了进攻的机会，那妖物还会趁此将那步足贴上来，无论进退，都是处于被动的状态。

        沈珣虽然算不上什么当世大修，但在这一代弟子中可谓一骑绝尘，更何况还有萧涵世，两个实力非凡的修士联手都不能从这络新妇身上讨到一点好处。

        沈珣咬了咬牙，周身真气膨胀到极致，顶着强劲的罡风冲了上去，络新妇速度太快，想要打到它，只能比它更快。

        自繇剑倏地一声剑鸣，沈珣整个人身形如电，剑气如席卷开的海潮狂涌而去，那蛛丝来不及近身，就被他这漫天震开的攻击扫了个遍，那络新妇陡然对上身形凑近的沈珣，心里终于一慌，它正要抬起步足格挡，萧涵世的一剑就已送到。

        两面夹击之下，络新妇忽然一个跳跃，蛛丝全部改变了方向，疾风般涌向了不远处正全心阻挡暴动的尸体攻击的一众人。

        沈珣心中一跳，祁乐山庄随他前来除妖的弟子们的能力还不足以能完全抵挡住络新妇的攻击，更何况他们还要小心应付那群尸体。

        好阴损的招数！

        他咬牙切齿地将对着络新妇的剑意收回，强行挥下一剑想要挡住它朝向明煦他们的攻击，只是这变化太过突然，即使沈珣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道攻击还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冲了过去。

        沈珣提着剑，一颗心几乎涌到嗓子眼，然而那道强硬的攻击并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剑光四起，汹涌澎湃的真元张扬开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屏障将众人保护在内。

        人群中有一人越众而出，手中剑如清辉月华，将昏暗无比的丰山照得恍如白昼，所有袭来的攻击都被他挥剑接下，正是岳启。

        沈珣错愕的目光对上岳启，见他远远地朝自己一点头，转身将周围所有的蛛丝一并压下，祁乐山庄的众人终于抓住余力将被破坏的阵法重新修补起来，坚硬如盾的阵法开始运作。

        岳启剑气一扫，切断了悬浮在半空的尸体与蛛丝的联系，混乱的林中渐渐开始平息，没有多久，失去大部分帮手的络新妇就开始着急起来。

        带着钩刺的步足迅速刺向沈珣，他这时不必担心其他人的安危，全身心应对着络新妇的攻击。

        萧涵世一剑卡在这妖物身上，岳启斩下空中飞舞的蛛丝后以剑撑地站稳后抬眼看到这幕，莫名地觉得这剑招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匆匆看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萧涵世抓着剑柄维持着身形的平稳，这壳坚硬如铁，一剑下去竟未刺入分毫，倘若继续长时间地耗在这里，他们的力气一定会用完，到时候络新妇再全力一击，一群人都要把命交代在这里。

        沈珣闪身避开步足，他眼睛盯在络新妇身上，试图找出突破口，数不清的蛛丝从他的下腹涌出，好像有生命力似的往他们面前袭来，沈珣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幼时与师弟师妹们玩乐的场景。

        那时阿肆在后山捉了只颜色鲜艳的蝴蝶，小心翼翼地养在罐子里，周椋椋总爱捉弄她，见她宝贝得紧，故意将那蝴蝶放了，谁知蝴蝶没飞走，黏在了屋檐上的蛛网上，等他们发现时，已经被啃得剩个渣了。

        阿肆那天哭得惊天动地的，引来了沈匪君，他一瞧，说这蜘蛛开了智，算是半个妖修了。

        周椋椋看她哭得凄惨，终于良心大发地要帮她报仇，他捅烂了蛛网，那蜘蛛没了依撑，竟从梁上摔落，腹部破裂，死了。

        那只小蜘蛛明明已经开始修炼，有几分能力，竟会如此脆弱，腹部破裂而死，这络新妇背上的壳坚硬无比，根本伤不了它，可它的腹部，是否也像普通蜘蛛一样脆弱呢？

        沈珣想到这，神色一凛，忽然一转攻向，极力袭向络新妇的腹部，那妖物未料到他这一击，步伐慌乱了一瞬，然而这一瞬也足够证明沈珣的猜想，他身形一闪，几乎与手中剑合二为一，眨眼间就冲到了络新妇下腹处，然而它虽慌乱一时，却也不会坐以待毙，当下蛛丝形成一道屏障，重新将沈珣阻隔开来，它必沈珣还要快上几分。

        猝不及防的蛛丝涌到面前，沈珣紧蹙双眉，只好撤回一旁，他抬头一看萧涵世，四目相接一瞬，萧涵世已经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将剑一拔，跃到络新妇身前去吸引他的注意，沈珣紧盯在一旁，找准机会就再次冲了上去。

        然而每次他的剑接近那妖物下腹时，都会被他及时躲开，来来回回几次，沈珣与萧涵世都有些体力不支，岳启护着其他一群人，根本无心分神来协助他们，沈珣粗喘了几口气，正要想个对策，萧涵世身上就突然爆出了一阵灵光。

        他那一身白色旧袍已经染了血，因为长时间要去吸引络新妇的注意力，他不得不挨上大部分的攻击，倘若再这么僵持下去，萧涵世一定会倒下去。

        沈珣一脸惊愕地看向萧涵世，他身体逐渐透明，身体内有一个灼亮的光团欲隐欲现，那是萧涵世的元神！

        沈珣一愣，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萧涵世没有回应，身形渐渐消失，那个光团也越来越亮眼，从他出现开始，沈珣就好像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刺骨的寒冷席卷而来，自繇的剑身上都附上了一层寒霜。

        而那络新妇被这光芒覆上，竟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动作迟缓了许多，沈珣脸上满是错愕，就在他茫然的一瞬间，光团忽然大喊了一声：“沈道友！”

        沈珣被这一声震得反应过来，他重新提起剑，整个人如一阵迅疾的风，一招“凭虚御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呼啸而出，直直刺进了络新妇的腹部。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丰山，络新妇癫着步足，惊慌无措地颤动着，原本漫天涌动的蛛丝也不甘地平息下来，其中包裹的尸体没了禁锢，有灵魂痛苦地呜咽嘶吼着。

        沈珣不敢松懈，手一紧，将剑身完完全全推了进去，强悍的剑意在络新妇的腹部冲散开来，逐渐爬上了全身，它颤动着身体，不甘地尖叫着，最终安静了下来。

        眼见络新妇已经死去，那团光芒也开始消失，众人佩剑上的寒霜也渐渐化去，萧涵世的元神重新回到了身体当中，他脸色苍白，身形一晃，撑着剑倒了下去，众人这时才意识到，络新妇已经被除。

        沈珣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岳启奔到他面前扶住他时，他才陡然意识到，哦，原来他已经把络新妇杀了。

        沈珣心里一轻，那颗吊着的大石头骤然放下竟有些不习惯，他哑着声音道：“没事了吗？”

        岳启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摇了摇头，沈珣清醒了过来，只是没什么力气，他目光看向面前的络新妇，突然发现，蜘蛛的四肢正在消失，岳屏秋又再次出现了，只是她身体有些透明，腹部还有个大窟窿，正不断的涌出鲜血。

        络新妇一除，与它共生的岳屏秋也活不了多久了。

        岳启颤抖着跪在她身前，想要将她扶起，双手却从她几近透明的身体里穿过，岳屏秋已经虚弱到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她嘴唇微张，奄奄一息道：“若你、若你将来能遇到你师祖，记得、记得替我同他说一声……对、对不起……”

        年少时的那些暗藏的悸动在漫长难捱的岁月里归为平静，那个张扬恣意的少女最终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莽撞又不甘的感情。

        一意孤行所造成的后果，以她二十年魂魄割裂之苦、永不超生为代价作了偿还，她忽然想，要是当年，没有那么执着，是否就不会再有之后的事了，只可惜，没有如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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