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簌雪纷纷，千里冰封，天地一片苍茫，山峦银装素裹。

        长长的官道上却有一支整肃的军队在迎着风雪行进，路面因一直被战马来回踩踏，并未结冰，白雪冰块融成了雪水冰碴与泥土搅在一起化为了一地泥泞。

        这一段官道在大河沿岸，旁侧河水已经封冻，厚厚的冰层甚至可以行人，水流只能在冰块下暗涌，道旁的松树也裹上了一层冰晶，不再像活物，而是工匠打造的精雕。

        雪虐风饕，寒风刺骨。

        脚步声与马蹄声交相辉映，如此残酷的天气还要行进却从未有一人抱怨，或许是因为打了胜仗这是回家的路所以心里想着家中的娘子暖洋洋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抱怨的，或许是惧怕那坐在队伍中段马车里的人而不敢抱怨。

        队伍的最后用长绳绑了一串串俘虏，旁边的士兵时不时大斥几句让他们别磨磨蹭蹭的。败者为寇，俘虏们只得敢怒不敢言，咬牙垂目，心里可能在盘算着怎么逃跑，也可能是想着日后怎么将今日所受之屈辱奉还给斥骂的人。

        然而此次大胜仗抓到的最大最有价值的战俘却并没有被像这一串串人这般被赶牲畜一样对待。

        北齐大败赵国，此战北齐抓到的最有价值的俘虏是赵国此战领军大帅亦是赵国皇太子姬憬。

        这个特殊的战俘正与他们北齐的皇太子同乘一驾马车，人人都看不见马车中他们的皇太子是怎么对待这位战俘的，即使心中有疑，也不敢与周遭的人交谈一番讨论讨论。

        那唯一一驾马车中，姬憬正靠着车壁歪坐着，马车里烧了火笼，火炭此时被烧得通红，往四周散发着暖气，整个车厢里温暖无比，烫得人脸都有些红。

        姬憬双手在身后被紧紧绑着，他亦没有挣扎，没有愤怒，甚至很平静，歪着头目光一直看着端坐着的北齐太子萧斐。

        姬憬心里轻嗤，多年未见，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贵做派，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坐姿极正，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手中握笔正在处理政务。

        便是这人将他亲手擒获，而正在行走的军队亦是因为这人而不敢在这漫长的归途中偶尔和同伴说两句话解解闷。

        姬憬看着他，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挪动了一下身子，正在写批注的人抬首看来，眼神询问，眉头微皱。

        姬憬双手从手腕至手臂都被紧紧地粗绳缚着，行动有些不便，马车又有些颠簸，导致他刚动了一下身子就有些不稳，待稳住了之后才往萧斐那个方向移动而去。

        这过程中姬憬一直看着萧斐，而萧斐目光亦是随着姬憬的动作移动，一直看着姬憬挪到了他身边，变成了偏头侧看。

        姬憬在萧斐旁边还余有一丝空地的地方跪坐下去，面上笑意逐渐放大。

        “你们是怎么对待战俘的？”姬憬问道。

        “充奴。”萧斐声音冷淡，回答得也简洁，并没有因为姬憬的行为而面色变化，无波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姬憬。

        姬憬轻笑了一声，声音朗润，眼波流转，说道：“什么样的奴？”

        说完姬憬也不等萧斐回答，兀自前倾近距离地看着萧斐，两人仅仅离了不到两寸，互相将对方看进了眼底。

        萧斐依然冷静，道：“自然是干苦力伺候人的奴。”

        火炭噼里啪啦的响着，两人都充耳不闻。

        姬憬看着萧斐看得失神，这张脸，太久违了，他想从这青年面上找出一些熟悉的样子，比如记忆中的那沉静的冷漠，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眼神。

        一直，一直很想看到这个人失态的模样，以前少年时期他情绪外露，他便看不得萧斐仿若对一切都不会有强烈反应样子。

        他们之间隔有许多东西，可偏偏他偶尔就是会想起这张脸。

        扫去脑中遐思，姬憬引身而上，嘴唇贴上了萧斐的，而后瞬间闭目，眼睫都在颤抖。

        一系列动作之前，姬憬软声说道：“这样伺候的吗？”

        姬憬轻轻地舔吻先感受了一下，孜孜不倦，对方一直不给回应他也未退却，柔情地啄吻。

        半晌后，耳畔响起了笔落在案上的声音，文书因此被侵染了一大片墨迹，刚执笔的手此时已经抬了起来掐上姬憬脖颈，稍微用了些力，迫着姬憬仰头，却并不是要将人颈骨扭断的力道。

        唇上动作温柔缱眷，令人沉湎，火炭的声音听得人发痒。

        车外风雪交加，车内静谧燥热。

        萧斐逐渐粗暴，交缠渐深，姬憬被侵略得嘤咛出声方才回神，睁开了眼睛，贴面看进另一个人深深的眼底。

        姬憬直直盯着萧斐，不安分地挣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被一手禁锢了腰身，他想退已然是晚了。

        萧斐看着姬憬眼尾嫣红，眼眶水润。无端感受到自己心如鼓擂，不动声色暗自微惊。本意将计就计看姬憬意欲何为，却莫名变了味。

        世间静谧得仿若只他二人，其他声响都被屏蔽在二人结界之外。

        时间过了多久姬憬不知道，只知道一开始他本来是突生情思蠢蠢欲动，听闻北齐皇太子不近美色，想试试究竟如何，后来却是对视着对视着就脑子一片空白，只感受得到那人动作。

        最后分开时姬憬舌尖发麻喘息不定，眉宇间透着几分戾色。

        姬憬又挪回了原位，继续靠着车壁坐着看萧斐，面上变成了餍足得逞的笑，而萧斐低头看着文书上的墨迹，如寻常一般一本正经，克己复礼、轻描淡写。

        只是还有些含情的双眸却暴露了他此时心境。

        萧斐眼中还余几分温情温声道：“下次别在这种时候。”

        “还有下次？”姬憬瞥了一眼那墨迹，嘻笑。

        接着眼皮微耷拉着，沉思。

        只是，情不自禁罢，刚才的行为，萧斐若非要问，或许姬憬会说什么当年就喜欢他了云云，实则不然，仅仅只是盯他看久了莫名被吸引情难自禁罢。

        只是萧斐是为何？没有推开他，而是按着他。

        曾记得在平康里南曲一个文宴上，有权贵要强塞一个酒伎给他，他严词拒绝，被众人大笑不知趣。

        七年未见，他还是变了的。

        萧斐没问，只继续看他那一小叠文书，半盏茶时间后，搁笔抬眸看向了姬憬。

        “你若是还要这么看我，不妨坐到我怀里来看，让我也体验一回色令智昏，温香软玉在怀。”

        “……”

        姬憬这才偏离了视线，去看通红火炭去了，脑中浮出了一些旧事。

        萧斐十四五岁时还在赵国为质，那时便已经在赵国都城东洛坊间闻名，深受权贵百姓追捧，为见他一面徘徊在国子监外的娘子郎君数不胜数，其受喜爱程度堪比赵国皇长子、姬憬他异母兄长姬忱。

        赵国上下，无论贵族还是百姓都喜欢比诗词比文赋，更喜欢看人对诗辩论，萧斐和他兄长都是其中佼佼者，他俩对上那次，围观者比肩接踵。

        可惜那次他们俩没有比出胜负，后来萧斐就离开赵国回了北齐。

        萧斐身量生得高大，十四五岁时便已初见端倪，长身玉立站着似崖上笔直的雪松，坐着时端方正雅，便是身姿就已经吸引了许多人，兀提他那张脸，齐国皇室子弟喜欢收集美人，时间一长，自然是各个皇子王爷容貌都不太差。

        到萧斐这一代自然更不会差了，彼时他玉冠束发、锦衣貂裘昭示着他高高在上的身份，这几年他养出了一身上位者的王霸之气，当年的典雅之态在他身上已经不太能看得出了，他本一副鹰视狼顾之相，不怒自威，若是肤浅地简单看他面相，堪称帝王本相，居高位时气场全开，无人敢雀声。

        姬憬作为战俘听他发号施令的时候便已感受过了。

        此时萧斐那身气场收敛了些，稍微耐心揶揄道：“刚才敢做，现在怎么不回话？”

        却还是有些居上位者的质问之态。

        姬憬自然不会受制，看都没去看他，凤眸微阖，漫不经心道：“你也没回我话。”

        “没有下次。”萧斐淡声道。

        “那太可惜了。”姬憬抬眸看萧斐，嗤笑道，“那你叫我坐你怀里去做什么？借机窥视你北齐政事？”

        萧斐敢在他面前看的东西，还能是机密不成？

        萧斐散漫笑了一声，坐姿依旧端正，看不出在想什么。

        再说话时话语间却多了几分狎昵：“确不该说得笃定，若是你洗干净了上我床榻，我不会将你扔出去的，毕竟你滋味还不错，刚才我就没忍心推开你。”

        “……”

        “大丈夫宁死不屈。”姬憬皱眉咬牙切齿说得正经，话却空假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看着萧斐没再看文书，看起来是有闲暇和他说两句话，姬憬也闲得无聊，便没话找话道：“盛京城什么样的？皇宫又是如何的？比之东洛皇宫如何？”

        “不似东洛那般整个城方正规整，我未进过你们赵国皇宫，只远远看过，怎知东洛皇宫如何？”

        “我倒忘了，那时你是质子，”姬憬仿佛才恍然，“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可会让我去看看你们皇宫？”

        萧斐睨着姬憬，道：“大概你会看到的。”

        姬憬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萧斐又道：“母后说想见你一面。”

        姬憬微微讶异，萧斐母亲是赵国郡主，姬憬的堂姑母，虽然姬憬从未见过这位堂姑母，却是听过关于她的传闻，而他生母与这位郡主还曾是闺中密友。

        “我也挺想见见姑母的。”姬憬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没人说话，萧斐打破了僵局。

        “姬憬，你……”萧斐停顿了一会儿，“表字怀君？”

        “是啊！”

        “怎么取了这两字？”

        这是个不太好回答又挺好回答的问题，姬憬神色略微不自然，心里暗暗斟酌了一下。

        他决定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时时能想起你，将你视为对手，时时鞭策自己，才能胜过你。”

        他父皇却是觉得他野心勃勃，表这字是心念着他那至高君位，姬憬当时没有反驳。

        “你败了。”萧斐冷声提醒。

        “唉，是啊，天意弄人，怀胥，这一次你若是不弄死我，将我放回去，可就等同放虎归山，下一次我必领大军攻到盛京城下。”姬憬扬着矜傲的脖颈，对于萧斐的话不屑一顾，甚至还大放厥词。

        萧斐哂笑，微眯着眼，没有盛怒，反而颇有些感怀地说道：“许久未曾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胆大妄为，如今你命都在我手上，还挑衅我？还是你刚才都是口是心非，你不想回去，激我将你扣留北齐。”

        姬憬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随之漾开灿烂笑容，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随你怎么想，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行，那我就当你是口是心非被我戳穿恼羞成怒。”萧斐眉目带笑，“想留在北齐伴我身侧？我给你个什么身份好，贴身禁脔？”

        “如此麽也不是不行，怀胥，刚才的话没说完，表字怀君是为你，我喜欢你，喜欢多年，求而不得，心生顽疾，药石无医。”姬憬深情含笑定定盯着萧斐看，“你这样做那我岂不是得偿所愿？”

        继而又接着声音暧昧道：“当初你说我若是公主你归国后要指名我来北齐和亲，如今我不是公主，你要不要强娶？”

        萧斐亦沉声惋惜道：“可惜你不是公主。”

        姬憬一下子没听出来他究竟是真的惋惜还是做戏，心念微动，指间无意识摩挲。

        这么难对付？

        过了一会儿，姬憬换上一副桀骜不驯模样，挑衅萧斐：“北齐若没你，抗不过一年。”

        萧斐沉吟不语，静默许久，随后才莞尔道：“只是北齐有我。”

        姬憬一揶，确实，可惜，北齐有萧斐。

        但是，更可惜的是，萧斐要面对的是他。

        姬憬被绑的手腕不安分的摩擦着，这被束缚的感觉可真让人心情不爽，他想着。

        萧斐似笑非笑地看着姬憬：“怎么要突然换个话头，姬憬，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予你千里红装，你是例外，不是公主也无妨，只是你可是真心要我强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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